第13章 梦魇

意识像是沉入了海里。

        “滴答”。

        童禄恍惚间听到了水声。

        鼻翼间是厚重的血腥味，浓得她想吐。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梦魇。

        明明她此时应该身在罗丽丽家的客房，盖着软乎乎的被子，睡前还喝了杯奶味饮料。

        可是，她呼吸一窒——一股疼痛蔓延开来，从心口开始，到胸腔，到脊骨，逐渐扩散到全身。

        似乎马上就要死去的痛。

        她挣扎着睁开眼，眼前一片血红，眼里又酸又涨似是被液体进了眼眶，受足了刺激。

        是血簌簌流下，侵入了眼睛。

        血色让她的视线模糊，入眼可见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但眼前是一双套着水洗蓝色牛仔裤的腿，血液溅满了他黑白相间印着五颜六色logo的运动鞋，把间隙中的白也染成了鲜红。

        疼痛无孔不入地入侵她的意识，消磨她的精神，死亡似乎如影随形，可她努力地，努力地想要抬头，去看清这个人的脸。

        只看到他淡色的唇，勾着悲天悯人的笑。

        是谁？

        或许是心魔，是梦魇，是沉睡在这个副本世界的恶魔。

        让童禄在这一场似是无休止的噩梦中经历了无数次的死亡！

        梦里她总看不清凶手的脸，不管是被一刀毙命刺入心脏，还是被重击后脑直接晕厥，甚至还有被下药，被溺亡，被推下高楼——那张脸总是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他唇上慈悲的笑。

        什么玩意儿！她想怒骂，想反抗，但她就像借住在死者身躯里的房客，经历了同样的痛苦和死亡，却没有主动操纵身体的能力。

        直到她最后一次经受死亡，看到凶手即使在血红和灰色交织的视野中，也无比明亮和显眼的一身黄外套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凶手，就是法城近期失踪案的幕后真凶！

        而替代“童禄”父母的玩家，就是这个凶手玩家最后的一次狩猎。

        意识又一次从死亡中抽离，终于不用再体验濒死的绝望和痛苦，童禄以为这场噩梦就要到此结束，可她并没有醒来。

        她好像鬼魂，或者背后灵那样，跟随着凶手玩家离开了童禄家。

        童禄试图用自己的意志离开他的身边，却仿佛被束缚住一般，被禁锢在他附近的方寸之地，只能跟在他左右。

        也听不到声音，无法跟外界交互，只能看着黑白灰的一切，甚至视野所及也不能受自己控制，像是现世以前的那种第三视角网游。

        这个凶手玩家似乎很熟悉附近的监控，以很奇怪的路线行走，童禄猜测他是尽量挑着监控死角的地方。只看他七拐八拐，在一处很偏僻的地方，走入一个宽敞的洞口。

        这是什么地方？

        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她思绪一动，意识猛地跌进黑暗。

        她突然惊醒。

        艹！童禄望着贴了暖黄色墙纸显得温馨的天花板，狠狠骂了一声。

        天还未亮，童禄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在房内留下了一张纸条。

        是一张说明真正的“童禄”什么时候会回来的纸条。

        收拾好书包，顺便从罗丽丽家里也拿了点东西，并自我美化把这作为罗丽丽朋友的馈赠，童禄最后望了眼罗丽丽紧闭的房间门，轻喃了一声抱歉。

        把小黄叽拖鞋放回原来的位置，她扶着门把手，拧开门。外面的声敏灯敏锐地亮起，透过门缝照出了一条长长的光路。

        童禄走出门，轻轻把门关上，屋内的光亮愈小，昏暗重新占据，最后门关上，发出了“啪嗒”的一声响。

        屋内重归寂静。

        确定门是真的关上，人也是真的离开，紧闭的房间门慢慢打开，罗丽丽站在卧室门口，神情复杂。

        她的眼睛肿成了两个红红的大泡，眼下也一片青黑。她走进昨晚童禄住的客房，看到了她留在床上的那张纸条：

        “23号再见”。

        罗丽丽捧着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潦草，笔画却透着锋锐，与露露端正整齐的楷体一点不同。

        她撕碎了那张纸条，低声嘟囔：“看在你能让露露回来的份上，就再帮帮你。”

        另一边，童禄自然不知道罗丽丽一夜没睡。她在根据之前记忆的地图，和梦境中看到的凶手玩家走过地点的大致景物和方向，试着找到最后梦醒时见到的那个洞。

        她认为那个玩家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甚至还能制造多起凶案，与那个洞口脱不了干系。

        日出前的天空一片晦暗，隐约可见尚未完全被遮住光辉的月亮，似圆非圆。

        天色尚早，所以街边的店大都未开，只有整夜营业的店面依旧闪着霓虹的光，街上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人也个个神情疲惫，根本懒得注意到灰扑扑的她。而随着她越走越偏僻，几乎变成是一个人行走在城市里，只有灰白的月色相伴。

        得益于她较好的记忆力，她没走几条弯路就找到了梦境终止的地方。这一块地很偏，甚至附近没有被完全利用和开发，没什么人住，监控摄像也很少。

        面前的洞口一片漆黑，里面没有光亮，只能听到呜呜咽咽的风声，像是一张怪物的大口，吸着气想把她吞噬。

        童禄在徘徊了一圈，思考着那个凶手玩家已经通关离开，不至于给这里布置什么陷阱，还是从包里掏出了罗丽丽家里顺来的手电，警惕地进了洞。

        洞外的天空浮起一小片火热的橘红，渐渐挥开了暗色的云层。可童禄小小的身影，把温暖和炙热抛在了身后，主动献祭般逐渐被黑暗吞没。

        那一块手电映出的光斑，终究是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洞内真的没什么陷阱，只是偶尔有“窸窸窣窣”、什么东西跑过的声音。

        童禄握着手电左右张望，脚步声踏在地上，发出“踏踏”的回声。手电惨白的光照亮洞壁，她发现墙壁成弧形，墙体看起来不像是纯粹的水泥材质。

        鼻间能嗅到潮湿的、不太好闻的水汽味，她照了照地面，看到大道中间有一道小道，浅浅铺了一层水，能看到反射的光影。

        继续往里走，慢慢有了朝下的坡度，水汽似乎更重，回声更响，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更多了。

        好像惊扰了不少黑暗中的居民。

        她晃了晃手电，还好她不怕这些。

        童禄心里有了明悟，或许这是法城的下水道系统，那个梦真是给她指了个好地方。

        难怪凶手玩家能够神出鬼没多次犯案，还不被天眼系统给抓到。下水道里的监控很少，只有寥寥几个地方能见到，只要记住就能防止被摄像头捕捉。

        当然，本身最近的警力就多派于峰会负责安保，导致破案力量不能全面集结，如果长期逃窜在下水道，度过了峰会的警方肯定是能够组织起人手，围堵下水道抓到真凶。可惜，玩家只要躲藏7日就能通关，对那个凶手玩家来说这四通八达的下水道网络就成为了绝好的藏身地。

        不过目前对童禄来说就没有那般简单。

        法城峰会在4月19日也就是她再次与警察会面并决定逃跑的那日正式结束，也就意味着之前被抽调的警力又重回公安部门。4月20日两位警官上门必定会发现她的离开，甚至可能通过天眼系统查到她的去向。

        她躲藏在下水道内无法获得警方目前的消息，也不敢露面以免被守株待兔，导致她现在对外界的动向两眼一抹黑，只能不断在整个下水道系统内穿行以牢记地形。

        透过下水道的排水口等能让光线透入的区域并用手表上的主线任务完成进度的辅助，童禄能感知到日期的变化。大概在22日时，童禄藏在一处排水口附近，发现警方已经开始搜索下水道了。

        所以她尽量在同一个地方不会待超过1小时，以防止在放松警惕下被警察抓到，带到警察局，然后功亏一篑。

        但其实，在下水道所待的这几天，警察反而不是她最担心的，愈演愈烈的心魔几乎要把她逼得精神崩溃。

        在罗丽丽家的那个噩梦仿佛是一个开始，自那以后，除了要压制住心魔诱使她自杀、跑出去杀害警察、甚至屠灭整个法城等等离谱的心理暗示以外，她不断地陷入梦魇。

        在这个梦魇，她无法逃脱，也无法像之前如同附身在死者的那个梦一般，经历完死亡便有了结束，而是周而复始地继续着同一个梦。

        最初，童禄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梦。

        她感觉自己被浸泡在粘稠的液体里，耳边传来“咚咚”规律又震耳欲聋的声响，这声音似是砸在她心口，又似乎贯穿她的全身。而包裹她的液体温暖又柔和，像是被怀抱在母体，在这怀抱中，她仿佛不会受伤、不会死亡、一切伤害都会被阻挡，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安全感。

        只是有些腥臭，能闻到古怪的铁锈味。

        可除开这气味，在童禄苏醒后看着昏暗阴冷的下水道时，她不可抑止地对这个梦境产生出了眷恋。毕竟她现在所欠缺的便是强大的安全感。

        因此第二次做梦时，她惊喜地发觉这个梦延续着上个梦境，耳边还是咚咚作响，温柔液体还是紧紧拥抱着她。

        她沉溺于片刻的安宁，将梦境当作与现实相背的避风港，微微放松了心上的戒备，想要缓解紧绷的心灵。

        没想到下一秒便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这疼痛，因为她的放松显得更加难以忍受——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她的身体，咬碎她的血肉，她的四肢像是被撕裂，连心脏都好像从体内被剜了出来！

        痛苦让她在梦里惨嚎出声，她无法自控地张嘴，可她发不出声音，黏腻又满是腥气的液体灌满了她的口腔！耳边的“咚咚”声此时如密集的鼓点般毫不停歇，一声一声仿佛重重敲击她的灵魂，一股躁郁从体内升腾而出。

        呛溺的窒息让童禄拼命挣扎着，身体又好像被熊熊火焰所燃烧，灼烫感席卷全身。可不仅如此，她还感到了被四分五裂的疼痛，甚至细微到肌肉纤维被撕开、血液喷溅而出、骨头断裂所带来的的一层一层的痛苦。但更令她恐慌的是，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就像它们真的已经被撕扯开来，离开了她的身体！

        啊啊啊啊——

        她的灵魂尖叫起来，痛苦，恐惧，绝望！

        在这样的惨烈中，她终于苏醒过来。

        可这并不是结束。

        她像是被关在了那个梦中，一遍一遍地延续同一个梦境，一遍一遍地被呛溺、被灼烧、被撕咬，痛苦似是在她身上下了无数道烙印，她甚至开始习惯！

        是的，她开始习惯，甚至开始反抗。

        或许她第一次进入这个梦时，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全感并不是错觉。当童禄发了狠开始出动吞咽、吸取那黏腻如血液般的液体时，她的四肢百骸仿佛被灌入了力量。

        发觉体内力量的逐渐充盈后，她立刻受到了鼓舞。粘稠、恶心，她扼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甚至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和吸收！

        打不过就加入。

        力量的丰盈和满足感压住了身体的疼痛，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浸泡她的液体。

        原本将她团团包裹的液体团逐渐变小，最后，在她不管怎么吞咽，都没有液体进入口腔时，童禄意识到液体已经被她全然吸收，再不见一丝一毫！

        她尝到了甜头。

        这时正是22日，她开始试着自己控制梦境的发生和长度。

        换了个地点，她主动进入了梦魇。

        困住她的液体已然消失，可她耳边的“咚咚”声却还是绵延不绝，身体充满着力量却难以控制，仍然被不断撕裂。

        这次她试着感知“咚咚”声的频率。

        当她用心感受时，她发觉这个频率其实颇有规律和韵味，特别是当她沉浸其中时，她发现自己的心跳也开始伴随着这个频率而跳动，慢慢地与频率变得一致！

        这很奇怪，因为这频率很快，几乎是正常心跳的5倍。她正准备谨慎地分散注意力以不再让自己沉入，以免出什么差错时，她发觉之前吸收液体后身体储存的平静的充沛能量，随着过速的心跳，开始沸腾起来。

        可这好像不是什么坏事，因为童禄发现，随着这些能量的沸腾，她似乎能够试着操控和控制。

        似乎，原本她只是力量的储存器，现在她才是掌握者！

        因此，为了能让梦魇中的心跳能够牢记、甚至熟练运行这个频率，她每次控制着时间用尽力气醒来，再转移阵地后，都会又让自己重回梦魇，来控制力量。

        而当她能控制的能量，从一缕丝线，逐渐化为一条涓涓细流，并在体内各处不断循环往复流动时，身体一直被撕裂的痛感也慢慢减轻。就如同这些能量成了她原本孱弱躯体的黏合剂，又或是强身素，尖牙利爪已无法再将血肉撕扯开来！

        又一次转移休息地，童禄喘息着，现实的身体与现在梦魇中已获得力量的身体不同，相较起来依旧瘦弱。这几天她每天只用饼干、面包和馒头果腹，按的是最低限度的量，自然也更为虚弱。

        她跌靠在墙上，此时手表上显示：

        【逃离警察局且在法城存活7日（1/7），02:47:56】

        这段路程花去了十分钟，意味着她掌控力量的时间又少了十分钟。

        她必须得更加抓紧！

        喝了口水，童禄意识更清明了些，她决定不再转移，就算接下来的时间被警察找到也在所不惜！

        反正他们也不会直接击毙她，也不可能在3小时内把她带回警察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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