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思

忠义伯府是御赐的宅子，临近着宫城，和灵水巷那种官员聚居的地方不同，能住在这一带的的大都非富即贵，沾着皇亲。

        就连苏飒飒这种自小在洛都长大的官家小姐能到这儿来赴宴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可不得好好儿珍惜这次机会。

        这忠义伯是当初跟着圣上打仗的老人，替那位挡过箭受过伤，到如今依旧能受得皇恩眷顾，因此老夫人六十大寿备着大礼前来恭贺讨好的人不少。

        此时，忠义伯府用来待女客的花厅也已经聚满了人，只要是京城叫得出名头的人家女儿今天皆被邀请于此，由忠义伯府的长房嫡女崔湘亲自接待。

        “苏妹妹这物件儿真不错，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六子连方呢，居然还是木头做的。”

        说话的是云乐郡主李瑾芸，崔湘的闺中密友。坐在上首与崔湘同列，足以见得她身份的不一般。

        她手上还把玩着刚刚由苏飒飒那里接过来的木块，上挑的眉眼略显凌厉，华贵的妆容平添了几分贵气威严，只是过于繁复冗杂的装扮反压住了她本人的光彩，略显刻薄。

        苏飒飒坐在末位，低头浅笑着回话：“郡主要是喜欢送给郡主就是了。”

        李瑾芸闻言没什么反应，顺手将把玩的小木玩递给了坐在她旁边的崔湘，随意道：“怎好夺了苏妹妹的心头好，不如你告诉我个地方我也差人去买几个回来玩玩。”

        苏飒飒微愣，当时她只看这东西新奇想着带过来露个脸，此时面对李瑾芸的问话还真有点儿答不上来，并未完全准备好。她微微垂眸斟酌道：“家兄素来喜欢结识些能人异士，能做这些器物。赶明儿我就唤人多做几个送到郡主府上。”

        李瑾芸又觑了那被她随手扔给崔湘的东西一眼，假笑道：“如此麻烦…那不劳烦苏妹妹了。前几日皇后娘娘还赐了我几件儿墨离宗特供的玉玩呢，若是再要苏妹妹的我母亲可得说我了。诶，湘妹，前几日你来信说你家荆桃开了，我就等着今天呢，不如带我去瞧瞧？”

        “我可一直盼着芸姐姐来呢，哪晓得等到了今天。”崔湘刚才一直没开口，此时悠然接过话头，转而又朝着苏飒飒她们几个道，“如此只能先失礼于几位妹妹了，我带芸姐姐去去就来。”

        她话里话外并没邀她们几个一起，其他人自然也不会主动跟过去讨闲，互相说着客套话，把这两个厅中的主角送出了门。

        没了奉承的人，剩下的几个也懒得再做场面上的事，各自寻了相熟的朋友，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互相之间并不算太过热络。

        苏飒飒依旧坐在末位，手心里捏着转了一圈又回来的木玩，脸色并不太好。

        有些事情她还是想得太天真。

        虽说在这些贵女面前稍微长了些脸，可离她预想的太远，想她在家肆意任性，到了外面伏低做小还得看人脸色行事，可身份地位摆在这儿，她即使心里一万分得不爽也只能暂时忍着。

        想至此苏飒飒暗暗下定了决心，对母亲平日里的的耳提面命更加深信不疑，总有一天她要将现在受的气找补回来。

        心情渐渐怕平复下来，突然一只稍显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粗糙干燥中透着暖意。

        苏飒飒转头一看，正是她平时宴会场上的结识“朋友”，户部侍郎家的嫡女葛问夏。

        葛问夏倚过来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两晃：“苏妹妹刚才在想什么，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语气亲昵非常。

        苏飒飒对着神情温良的葛问夏勉强扬起一个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在想荆桃长什么样罢了。”

        葛问夏坐到了苏飒飒身边，两人凑得更近，仿佛真是一对从小要好的闺蜜，苏飒飒不自在地退让了些。

        “是了，伯爵府的荆桃可是整个京城里的独一份儿，圣上御赐，自然人人都想着沾沾光。等会儿若是得空我们也去看看。”说完，葛问夏也未再追问其他，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苏飒飒手中的木玩，期待道，“苏妹妹刚才这六子连方传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细瞧，让我再看看可好？”

        现下正无聊，苏飒飒大概明白了葛问夏来意，应该是见她落寞刻意来与她说话的，不免有些感动，直把手中快捏热了的木块爽快交到她手上。

        “姐姐只管拿去玩就是，怎还与妹妹说这些见外的话？”

        葛问夏接过，一时竟生出了羞怯，有些手足无措地摆弄着手里不听话的几根木头：“哎，我以前没怎么玩过这些东西，苏妹妹可得教教我，别嫌我粗笨。”

        “自然不会！”苏飒飒轻巧地回答着，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撑着下巴看着葛问夏笨拙地操弄着那几根木头。

        往常她总觉得葛问夏老实木讷，长相也一般，定然没什么好前程，并不想与她产生过多的交集。只是无奈两人的身份在这一众贵女里都实属低微，也没多少人在意她们，交际场上偶尔互相帮衬几句，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很多。

        今日葛问夏主动来安慰让她失落的心情熨贴了不少，也能在这紧张的环境中稍微换换气。

        前几天母亲就说让她跟葛问夏多学学，别整天张扬，她不以为意觉得这闷棍性子有什么可学的呀。

        苏飒飒正百无聊赖地指点着葛问夏将一块木头嵌进另一块里，不时因为她的笨拙而觉得好笑。这些玩意儿京中哪个人家没几个，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她今天带过来无非是见它打磨得精巧而已，说到底没什么特别的，要不也不会招致李瑾芸那般对待。

        没安静一会儿，这个让女客小憩的圆厅里忽然进来了一个青衣男子，头戴玉冠，腰悬紫佩，俊秀非凡，天生含笑的脸异常亲和，促着人心生好感。

        “苏妹妹。”

        苏飒飒离门坐得虽近，却是背着身专心教着葛问夏，一时也没发现这人进了厅，此时听着声音才反应过来。她心下暗喜，轻呼一口气，过了会儿转身故作惊喜道：“崔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好久不见。”

        崔澎失笑，向前一步反问道：“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在这里？”

        苏飒飒嘴边浅浅扬起一个酒窝：“也是。”

        虽说旭王朝民风开放，到底是男女有别，两人说着话，中间还是隔着一些距离的。可两人如此相熟的模样还是让其他在场的人留了心。

        崔家公子进门眼中就只有这一个，叫别人如何不生妒意。

        葛问夏也看了两眼暗觉不妙，想提醒苏飒飒可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处境，哪里管得了别人。

        她摇摇头，干脆置身事外，似是毫不在意，专心于手中的玩物。

        苏飒飒不好意思地嗔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澎喜她的娇憨可人，原想多聊几句，只是今天事忙且人多口杂许多事情说不得，便不打算再逗她，直说道：“我是来找大妹的。这时候已经可以安排你们入席了，她人呢，怎么这般无礼，抛下客人独自不见了？”

        “哦，原来你是来找崔湘姐姐…她和云乐郡主去花园看荆桃了，估计也快回来了。”一句大方得体的话说得绵软落寞，每个字节下落的幅度都含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崔澎瞧她这失望模样，又怜又爱刚想再接着说两句，安慰一番。恰在这时进门的崔湘和李瑾芸打断了两人正进行得火热的交谈。

        崔湘腿还没跨进门槛就看见自家大哥在和那个心眼儿很多的苏家女儿说话，眉头一皱，心底顿生一股子闷气。

        果真长了一副狐媚样，双眼含水勾人得很，巴结芸姐姐不成还妄想攀上她大哥。

        只听她高叫一声：“大哥，你在这里做甚？”

        室内的主客纷纷转头，看见面色不喜的崔湘，窃喜在一边等着看苏飒飒的笑话。

        崔澎被妹妹瞪了两眼，再多的心猿意马也立刻烟消云散，只是还维持着一分长兄的威严，尴尬道：“母亲让我来提醒你可以安排女眷入席了。”

        崔湘不满驳道：“这等小事还用得着你亲自来提醒，安排个小厮来知会不就行了？”

        毫不留情的话一出口崔湘也开始后悔，这回落了大哥的面子不说，反倒做实了他的不轨之心，让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那还得了。

        兄妹二人各自撇开脸恼恨，谁都不愿先退一步，好在这时候随行的李瑾芸拍拍崔湘的手打起了圆场：“我看崔大哥也是好心来提醒你，是咱们看荆桃看入了迷忘了时辰。这样，既然我们回来了崔大哥也赶紧去前厅招呼着吧，我看那里现在正忙着呢！”

        崔澎哼了一声，顺着李瑾芸给的台阶下了，脸色缓和不少。只是此地不宜再待，他拱拱手算作拜谢，甩开袖子直接朝外走。

        被留下的苏飒飒还站在和崔澎说话时的位置。她脸上已烧起了红晕，进退两难，此刻做什么似乎都是错的。正待像个法子应付过去，崔湘和李瑾芸却直接无视了她，从她身边相携走过，连个搭理都不给，招呼着其他人安排起座位次序来。

        恍惚一道温和之声传来，沁入苏飒飒焦灼羞愤的内心深处。

        “苏妹妹，这块儿怎么拼来着，瞧我，不过是几块木头拼到现在。”

        如芒在背的不适很快背化解，苏飒飒轻纾一口气，回过身坐下，带着谢意看了葛问夏一眼。

        她含笑低头，就着葛问夏的手嵌进了最后一根木头。

        “这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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