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结契成锁誓言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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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云像只松鼠,鼓起腮帮子嚼细糯的栗子。
“所以他结契成锁的内容不是见他妹妹一面,否则不会见了一面还上了供还没解锁。”萧暝听完来龙去脉后说,“我回去查了下资料,书上推测结契成锁的条件是当事人流血,当事鬼沾到血。锁上的契约内容就不好说了。我能不能看看那把锁?”
他嘴里问的是能不能,手上却很直白粗暴地撩起袖子。李春双手被拷着,表情复杂,视死如归地仰起脖子引颈受戮。
薄云一边剥栗子一边凑前看,李春的魂体在心脏处并无缺损,她看不见里头的光景。萧暝的手穿过他的胸膛,五指收拢一拽,那块空间诡异扭曲,薄云瞬间长了透视眼,看清了他手下的那一巴掌的区域,一个小金锁结在了斑驳的血管上,被他握在掌心。
薄云默默收回眼,他这一年可经历了了不得的东西,看这熟练的刽子手姿势。
李春额下接连滑落冷汗,一声不吭。
萧暝医生听诊一样把那锁摸了半天,把手抽回来,阴气缭绕,冷冰冰的。他皱眉洗了五分钟的手,“锁上有刻痕,不是通用语言,我临摹下来让他们回去查查。”
李春哆哆嗦嗦地钻回魔方,青绿无常化作两道绿光从窗缝下射离出去。
薄云对他们的鸟兽作散无动于衷,抠抠索索地把栗子分成两拨,这人买栗子都掐着颗数买,两个巴掌十五颗,跟砸锅卖铁才牙缝里买几个栗子似的,最多分他三颗。
萧暝揭开打包盒,三两下搅拌了燃面,在她火热的眼光里用筷子挑起面条显摆了几个来回,心满意足地送进自己的大嘴里。再看她面前一山堆干净利落的壳,看看被拨出来孤零零三国鼎立栗子,魔爪伸到她那一拨里。
薄云反手圈住他手腕,“37°恒温的肉身凡胎,不错啊,0°处长。”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她的体温。她松松搭在他腕上的手指还钳不住他的腕骨一圈,她的体温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偏冷,像半块冷玉。但她对于死后的他而言,却像泉热源。
他的长指自然垂落在桌面,没有动,“是不是该到你穿秋裤的季节了?”
薄云光速收回手,装作忙着收拾两人光盘后的十吨垃圾,“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萧暝呵呵一声,“秋裤还得加绒款的。”
他终于找到了当年他妈逼着他穿秋裤的角色定位。
薄云谨慎地翻了个白眼,“你今晚睡哪?”
萧暝宽肩劲腰长腿倚着墙,黑色工装拉得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颇有一种保镖/特工的凶悍气质,“夜游庆川。”
就是说,放假还要打工,无处容身。
薄云点点下巴,“所以你这个身体,拿到国特办的身份证没有?”
“还没。今天刚放假重塑的。”
“也就是说,国特办还不知道你这事儿?”薄云幸灾乐祸了,“他们得手忙脚乱了。”
“我是放假了才重塑的身体。”他着重强调,“还没投入工作使用,所以国特办至少也要等我放完假才反应过来。而且这个身体是100还原人体,刚才是借助一次性道具动的手。”
薄云点头,“所以你,没身份证、没电子设备、没有任何证明信息,比黑户还黑户。放假放几天?”
“9天。”
薄云虎躯一震,心底留下了羡慕的泪水。年少不识放假贵,再闻已是社畜人。羡慕归羡慕,她说:“所以,你有人没钱,只能跟着姐吃香喝辣的。”
萧暝探究地看着她。
“基于一个身份证只能开一间房,”薄云把单人床的羽绒被丢在地板上,抽出置物架的两张床单当被子,“你睡地板,我睡床。”
萧暝看着那简陋的床垫:“你可对我真放心。”
薄云动了动嘴唇,全地府都知道你——不行,“你想和我争床?”
他对上她那佯作真诚实则寸土不让的眼神,薄云说:“那袋栗子还不够付个床费,你只能睡地板。”
他下意识问:“那什么才够付床费?”
薄云冷静地面无表情:“让我带薪休假三个月。”
萧暝闭上了嘴。
薄云如愿安详地钻进被窝。
次日清晨6:00,薄云直挺挺地从床上仰卧起坐,面色可怖。
床底下那坨家伙睡得倒是很熟很熟,一脸安详,对比起她的憔悴蜡黄,她好像昨夜被狐狸钻了被窝强行吸了x气的书生,浑身散发着浓云一样笼罩浑身的怨气地盯了他两分钟,轻手轻脚翻身下床洗漱。
水声一起,萧暝耳力所及便睁开了眼。看见那团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东西,愣了一下,“你生物钟已经调得那么早起了啊。”
薄云洗了脸,耷拉着死鱼眼,“昨晚张昤晞又入我梦,拉着我算了四个小时的账,逼我一页一页签名盖章,他刚走我就醒了。跟你睡毫无用处,张昤晞这狗东西。”
“这不叫跟我睡。”萧暝无语,“我现在是人身,没有守卫你梦境的功能。所以你们香火处的账算了多少?”
薄云的脸色更恐怖了:“过完了一天的。”
张昤晞此鬼,活龄30岁,死龄32,兼任香火处分供科与纳贡科科长,全年自带会计算不完账的疯气,是以阴间鬼称曰笑里藏刀食人花。
萧暝由衷觉得她们香火处没有放假的可能。
薄云和他下楼吃早餐,他一身衣服没得换,整个人杵她身边像黑涩会保镖,人烟稀少的寒风中,晨练的大妈们纷纷侧目。
薄云随便钻进一家早餐店,屁股蹲还没坐热,就一个袅娜的旗袍美女走了进来,挽着繁复的发髻,旗袍只及大腿,个位数的温度一层薄薄的光腿神器,大貂披肩团在肩上,手里还抽着长杆烟斗,十足民国片场走错路穿越来的,跟这两木板凳十平米的地儿格格不入。
老板娘刚从后厨探头,露出半个喜庆的笑容,另外半个被快步上前的美女长杆烟斗拦了,她压低声轻声问:“大人在哪?”
薄云好奇地看着她们。萧暝坐在里侧,听见了,不动声色喝凉白开。
老板娘冷脸:“大人不想见你,你就滚吧。”
“他不想见我,我想见他。”美女恶狠狠地吸了口烟,烟气把老板娘的脸氤氲了,“好不容易听说昨晚他来了庆川,我一定要见到他。”
薄云这回听见了,偏头看他一眼,他只顾盯着豁口的茶杯,好像那是什么钻研不透放不开手的道具。
老板娘推开她,笑语盈盈地来到她们这桌:“两位客人早上好,想吃点啥?”
美女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烟杆转到了他们身上。
薄云:“有啥上啥。”
长杆烟斗的尖嘴在她桌面一点,轻得无声无息。
美女身材高挑,微微弯腰:“妹妹,加个微信?”
萧暝黏在杯子上的目光像飞刀一样射离了去。
“……”薄云近距离仔细看了她几眼。眼线挑得很俏。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我是相思门的离虹。”她烟杆一转,“萧大人,相思门愿与外交处签订阴阳互助协议,这是第十五次申请。”
萧暝冷漠:“本人不在线。”
“新规出台之后就不许称呼‘大人’了,要叫职称。因为‘大人’的封建官僚味太浓。”薄云打开手机二维码,“香火处绿色通道挂单,十万起步。可以先付定金5,根据实际情况分期付款。服务出门恕不退款,风险自担。”
离虹:“……”
离虹:“薄处长,我看您很适合进我相思门。”
“入我职海门,知我社畜苦。谢邀。扫不扫,不扫我关了。”
离虹冲她比了个拇指,举起手机飞速划走她收款二维码点开名片二维码,迅速扫完逃离现场,“我确实还要打工,请您务必加我微信!!!”
薄云手机叮咚两声,“你昨天干了什么,怎么别人都知道你换了壳子来了庆川。”
萧暝捂了下脸。
老板娘和蔼地挤出笑纹褶子:“薄处长好,也没什么,就是萧处长昨晚动用了外交令,召集了签有阴阳互助协议的半个庆川玄学界人,最后挑了两位厨师走而已呢。”
薄云愣了一下,幸灾乐祸:“你小子行啊,人没钱为了两口吃的大动干戈。”
萧暝挠了挠额头,勉强维持冷峻人设:“是我转了人身上手不习惯,按错了,私发整成群发。”他揪了揪薄云的马尾辫,口气威胁:“昨晚的栗子是你吃了。”
薄云任他像猫抓毛球一样不痛不痒地揪,低头看手机:“这个相思门怎么回事?”
“哦,他们。两百年前吸食鬼气修炼,因为太阴邪侵体,体质易被大鬼蚕食,近代以来改成吸烟气修炼了,然后满门肺癌早死,人丁凋零、功力式微,他们掌门现在还肺癌晚期在病床上,唯一心愿是和外交处签个互助协议一劳永逸。”
薄云:“哇……哇。”
《走近科学栏目》开播。
薄云吃饱喝足,带他来到商业广场,踩着早班的点,手机营业厅刚掀开门帘。
她冲着刚挂好营业微笑的柜员大手一挥:“挑一台你喜欢的。”
萧暝无视店员打量的目光,“和你一样的就行。”
薄云没有体会到带金丝雀逛街的快乐,很遗憾地跟柜员报了个型号。手机盒挂在他手上,她又闯进只隔了一条走到的中国联移电营业厅,再大手一挥:“挑个你喜欢的号码。”
萧暝看着她一路演经典场景“刷我的卡”,两条街的店员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吃软饭的!
他看那一沓电话卡号码。随便抽出一张,尾号127424
薄云再去隔壁银行出来,食指中指夹着一张崭新的银行卡放到他手上:“余款一万,自己省着点花。”
怎么。感觉。有那么一丝,烫手。
这银行卡还带粉色hellokitty样板的。
他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自从他十八岁之后再也没收过任何人的钱。熟料十年后一夕为人,坐实小白脸身份。
薄云语重心长:“乖啊,你自己去玩,打架输了进医院进局子不要叫我。”
萧暝:“哦。”
她挥挥手作别,开启新的一天工作。
有依傍和无牵连是不一样的。萧暝刚刚还是被她牵着的鸡崽,现在就变成了被她放飞的雄鹰。风是冷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有颜色。烟气、扬起的灰尘。他没有闻到她的气息,鼻尖不禁动了动。在这个真实的、被阻挡、被屏蔽,色彩丰富的人间一角,他恍惚地甘愿变成一座雕像,承受风雨无常。
他已经死了,但还活着。这真奇怪。
“这位帅哥!你这身衣服哪里买的呀!加我微信发我链接好不好!”一个叽叽喳喳的脑袋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萧暝挑了一下左眉,这具重塑的身体果然在过渡适应期,连别人靠近都没发现,五感有待恢复。
丁缪如的杏仁眼里亮晶晶的,露出一个含苞待放的笑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jk制服裙,“你看我们衣服同属暗黑系列,多搭,这就是缘分。”
萧暝把手机和银行卡滑进兜里,抬头,目不斜视,迈腿。
丁缪如:“?”这么冷酷无情盖?
薄云带着魔方回到了昨晚的荒郊野坟。
李春从魔方钻出来,像阿拉丁神灯神一样飘在上边。薄云拆开一支随包携带的棒棒糖,“这是你的坟,对吧。”
“是的。”
“你说要见你妹妹一面,要她上供,才能解开结契成锁。昨晚已经做了,但锁没解。”
“是。”
“所以,你还隐瞒了什么?契约的内容不对。”薄云腮帮鼓鼓地舔着糖,“而且,李夏对你的态度也不对。通常死者为大,无论生前多少龃龉,人死灯灭,都要为自己积点口德。李夏对你的怨愤太大了。”
李春沉默了。他悚然地发现,她带他来这的架势好像是无声的威胁,一旦他不配合,她就刨他坟。
薄云抽出了嘴里的糖,捧颂道:“律令在上,人鬼殊途。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若坏阴阳道,天地惩鬼身。”
这是《阴阳册》写在第一条的法令,别称阴间米兰达警告,是各部门进行活动时必须宣称的原则。
她凭空海市蜃楼抽出一式两份合同,“新要求,新合同。涉及隐私保护、行动原则和管辖要求,有更详细且严格的规定。报酬是你的所有财产50转入纳贡科,剩余财产再进行必要亲缘分配和自由处置。”
李春快速审阅一遍,确认无误后打上自己紫红色魂印。
“你可以说了。”
“我有一个爱人。”
“嗯。”
“是个男人。”
“哦。”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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