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惊醒

一架轻型太空军舰中,  姜昱扣着安全锁，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

        他郁闷地倚着窗户,  眼也不眨地看着窗外的太空美景。

        ……

        忐忑。

        他是凭着一口心气才让菲利普带自己冲上天空的,  现在真的朝着帝都星前进了，他又忍不住地感到后悔。

        他担心艾略特生气，也担心艾略特找不到自己会难过,  更担心等艾略特找上来以后,  他要被艾略特大骂一顿。

        刚离开医院的时候姜昱感觉可伤心了，仿佛整个世界加一起都没他这么委屈,  他不想再看见艾略特,  他要回帝都星收拾行李,  带上卡尔,  直接离家出走。

        但随着大脑渐渐冷静下来,  离家出走的冲动越来越淡,  同时他还思考起了十分现实的问题，他能去哪？他真能独立吗？

        以前的独立是舍弃优渥的生活，按部就班毕业工作,  能养活得起自己、再养活一个机器人就够了；现在的独立显然不再这么简单,  姜昱他已经不是一个低物欲的小青年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现在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他舍不得自己的朋友、也舍不得蹲守在伊利亚宫的老祖宗，更重要的,  他已经受不了一个人过日子了。

        他需要家。

        姜昱垂下眼睛,  身子又往里缩了缩。

        这就是艾略特的险恶之处,  他给了姜昱一个那么好的家庭,  用这些糖衣炮弹腐蚀姜昱,  现在姜昱就像是一个上了瘾的瘾/君子，已经没法戒掉这些了。

        一想到艾略特要是真的不要他了，他就只能独自去太空流浪，说不定还要变成一个无国界人士，姜昱心里就感觉好慌。

        要不……去跟爸爸道个歉？

        ……凭什么，是他骗我在先！

        可是，我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家出走了。

        不对不对，我只是提前回家了！提前回家的事，能算离家出走么？

        呜——不要自欺欺人了，就爸爸那个性格，哪怕我只是一只脚迈到了港口上，在他看来也算是离家出走了！

        姜昱垂头丧气地捂住脑袋，感觉自己要纠结死了。

        一直用余光观察他的菲利普：“……”

        姜昱其实知道他翻二十年前的旧账这个行为不太好，就算艾略特一直隐瞒着他翅膀的事情，也不能说明艾略特的每句话都是假的，孩子总是最敏感的，他一个凯珀尔幼崽自然更加敏感。如果他真的生活在虚假的爱中，当艾略特对他发脾气的时候他一定会被吓坏，他也不敢再和艾略特呛声，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去讨好艾略特，留住这种虚假的幸福，而不是用离家出走这种行为报复艾略特。

        但是知道归知道，真的生气起来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更何况艾略特真的很过分，姜昱感觉没事就念叨翅膀的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所以还是最初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要骗他呢？一开始告诉他不就好了吗，就算没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他也会想办法好好活下去的，在回到帝国之前，他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一没有安全感，姜昱就会把自己缩成一团，此时的他就像一只软趴趴的小狗，受了伤却依然感觉懵懵懂懂，于是他低下头舔舔自己的伤口，然后在心里想着，不是大狗的错，大狗很好，也不是我的错，我也很好，嗯……谁都没错，我的伤也不严重，所以舔舔就没事了。

        ……

        被戏耍了几个月确实让姜昱很难过，可是一切只是回到原点，又没变成更糟糕的样子，不能飞就不能飞吧……反正他这辈子从没飞起过。

        至于身为一个凯珀尔却没翅膀，还有全帝国都知道了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这暂时不在姜昱的思考范围内，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星空，满脑子只有他和他爸爸两个人，对此时的他来说，艾略特会怎么对待他，就是比天塌了都重要的事。

        姜昱的脑袋里面从没装过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事已至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让他回去乖乖认错他做不到，要不然就拖着吧，反正使命星那边那么乱，艾略特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过来抓他。

        这么一想，姜昱倒是平静了一些，他放松肩膀，困意开始上涌，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睡过了，从地下建筑灌水开始，他就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眼皮子刚刚开始打架，姜昱的视野里突然有白色光点一闪而过，姜昱还以为他又看到太空里的极光了，但是迷迷糊糊地看过去，他发现那不是极光，就是一个光点。

        而这时候，这艘军舰也接到了接驳的请求。

        使命星上，艾略特神情冰冷地坐在军部总部。

        辛妮德待在一边，同样一言不发，她看了看自己的智脑，柯林回了一个好字以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寂静的房间当中只有空气在流淌，三分钟后，有人推门而进，终于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

        耿文彦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就把最终结果告诉艾略特：“陛下，是克里斯托弗上将。”

        艾略特抬起眼睛，神情上没什么变化，辛妮德却快步走来，追问了一句：“你确定？”

        耿文彦看向辛妮德，他把一系列文件发给辛妮德，然后淡淡地对她点头：“确定。”

        军部有人蠢蠢欲动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只是在有确实的证据之前，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耿文彦还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他有罪，因为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杰西卡。

        艾略特：“让周伏生和陈伉直带人去包围克里斯托弗，他们先出发，我随后就到。”

        说完，艾略特就准备进去换衣服了，他要亲自抓到这个叛徒，如果可以的话，他还会亲自处决这个叛徒。

        耿文彦拦住他：“陛下。”

        艾略特回头，耿文彦抿了抿唇，然后把一份文件调了出来：“这是今天袭击出现之后，克里斯托弗接触过的人员名单，请您看这里。”

        这一份名单超级长，克里斯托弗最起码见了二百多个人，其中辛妮德周伏生乃至查德元帅都榜上有名，但同样的，这些人都是在公共场合当中和克里斯托弗见面的，而且见面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只有一个人，克里斯托弗是私下见到了他，还是专门开悬浮车过去、又开悬浮车回来的。

        艾略特望着那个名字，目光停顿了几秒钟。

        辛妮德同样看过去，一看见那个名字，她的脸色就变了。

        紧跟着她又想起来克里斯托弗和柯林的关系，她张口想说会不会弄错了，然而她自己就是情报机关的首领，她知道在这种关键时期从来都不会出现巧合。

        辛妮德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下，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轻喘一口气。

        难过？有一点。

        痛苦？并没有。

        人要对自己做的选择负责，别人把人生搞得一团糟，这又不是她的错，还是那句话，可怜的人太多了，她同情不过来。

        更何况从一个人开始做这种极其错误的选择之后，这个人就已经不再可怜了，只剩可恨。

        辛妮德不必回头，都知道艾略特会是什么反应，就像当初她差一点也要被策反的时候，艾略特心知肚明、却从没阻拦过她。

        他在乎她们，却又没那么在乎她们。

        艾略特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他继续往里面走去，仿佛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对他造成影响，最多就是让他从抓一个人，变成了抓两个人。

        辛妮德的心情更复杂一些，她目送艾略特离开，心里分析着柯林无辜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然而一旦有了方向，曾经那些让人不在意的细节顿时变得无比明显，比如柯林对姜昱忽冷忽热的态度，比如柯林要求来看这场比赛，比如黑暗王冠破土而出之前，柯林把艾略特叫出去说研究院的一些事……

        就是最能狡辩的人，估计都没法说出柯林无辜这四个字了。

        而一旦确认了柯林真是背叛者，辛妮德就开始思考研究院院长被抓起来以后会影响到帝国的哪些方面。

        别忘了，辛妮德可是有最忠诚这个名号的女人，她首先是艾略特的属下，之后才是艾略特的好友，如果天平另一端是艾略特，那就算周伏生和柯林一起叛变了，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制裁他们。

        当然，如果另一端是姜昱，那就另说了。

        ……

        辛妮德正思考着，突然，她眼神愣了一下，她想起自己之前给柯林发的消息，一瞬间她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呢喃道：“不……我……”

        下一秒，她转身快跑到房门前，她用力砸门：“艾利——我好像做错事了，艾利你快出来！”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附近只有几颗小行星，它们是夹杂在各大主星之间的可居住星球，比偏远星条件好点，但也属于星际大农村一般的定位。

        在这居然有三艘军舰同时出现，还说自己是陛下派来的，要接奥拉维尔殿下回去。

        军舰编号确认无误，就是帝国军部的东西，但菲利普还是没答应对方的请求，他和已经站起来的姜昱对视一眼，姜昱想了想，大声询问回去：“是我爸爸派你们来的？”

        对面：“是的，陛下忙于政务，所以让我们来接您回去，对于您冲破封锁的行为，陛下感到十分生气。”

        姜昱沉默一瞬，然后对着传输口说：“编你也要编得像一些，只要是跟我有关的事，我爸爸就从没让人代劳过！他要是真的想抓我，肯定早就自己飞过来了！”

        姜昱话音未落，对面军舰已经开火了，这帮人倒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见事情败露就直接动手。

        这边的驾驶员立刻躲开，菲利普快速对姜昱说了一句坐回椅子上，然后他就冲回驾驶室，指挥其他人排好阵型。

        求救信号已经发给了周边信号塔，但响应需要时间，而且他们这位置真的很偏，离他们最近的主星是瑰钻星，就是那个专门的娱乐星球。

        ……

        好在对方只有三艘军舰，菲利普认为他们应该打得过，就算打不过，也逃得过，然而他这想法刚出来，后面立刻就多了六艘撤去隐形状态的战机，这是帝国最新型号的歼击机，设计目的就是为了能在战斗中让敌方连人带机一起坠毁。

        在安宁的星海当中，猛烈的交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到一朵又一朵炸裂的火花，之后还有灰黑色的蘑菇状烟尘慢慢逸散，在外观看，这是一场默片；在内感受，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军舰远远不如歼击机灵活，菲利普见状不行，干脆转身解开姜昱的安全锁，一股脑把他塞进了军舰后方的逃生机舱里。

        紧跟着他自己也跳进来，因为这东西也需要一个人驾驶。

        菲利普让留守的人打开军舰后盖，当打开的缝隙将将超过逃生机舱高度的时候，他瞬间把动力拉到最大，姜昱连个字都说不出来，差点直接吐在机舱当中。

        他身体后仰，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而菲利普驾驶着逃生机舱左拐右拐，就是想要甩掉后面追上来的歼击机，菲利普也让其他军舰和自己同时离开了，但还是有两架追着自己而来。

        菲利普连话都不说了，他紧紧盯着前方，想要冲到最近的可居住星球上，太空中他们没有优势，回到重力存在的地方，他才有可能为姜昱赢来一丝生机。

        姜昱可能没意识到，但菲利普非常明白，这些人都是帝国人，而且他们就是冲着要姜昱命来的。

        菲利普咬着牙，他爷爷在移民部干了一辈子，即使后期移民部都成了空壳，他也照样按时上班、整理那些不会再有人用的材料，他们家是认真工作的家族，他们家的人从不辜负别人对他们的信任！

        所以，他一定要保护殿下的安全！一开始就是他在凶险的议会保护姜昱，那么今天他也绝对不会让那些歹徒得逞！！

        姜昱难受得要命，他也不敢打扰正在专心驾驶的菲利普，但是望着那颗遥远的小小星球，菲利普突然对他说了一句：“殿下，这个逃生机舱有下置式的弹射口，里面有氧气足够你正常呼吸两天，你别怕，两天之内肯定会有人找到你。”

        事情发生太快，加上姜昱之前透支过精神力，他一直都昏昏沉沉的，直到现在听到菲利普这交代遗言一般的语气，姜昱骤然惊醒。

        “等等，那你呢？”

        菲利普：“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和殿下汇合的。”

        姜昱：“……”

        “不行！”

        “他们不是想抓我吗？你把我交给他们，然后我自己想办法逃出来！”

        菲利普：“……他们不是想抓你，他们是想要杀你！”

        姜昱愣了一下，随后就意识到菲利普说得对，但脸色白了白，他还是摇头：“就算你让我自己逃，我也逃不出去。”

        这是真的，就算菲利普去殿后，那两架战机照样有一架会追上姜昱，他们离那颗星球距离太远，在能源耗尽之前，他们就会被战机追上。

        菲利普又不说话了，他咬紧牙关，希望还能有最后的转机，而姜昱回头望着那两架闪烁着红光、仿佛是死亡信号一般的战机，这时候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茫然。

        他这就要死了么？可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他还没和大家一起去旅游，也没回议会看看姜黎他们，卡尔还待在他的卧室里，他也没给它找到养老的好地方，还有他爸爸，他们俩吵了一架，但他不希望那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他……他是爱自己爸爸的，虽然爸爸做了让他生气的事情，但他还是爱他的，他都还没听过他爸爸的道歉呢。

        还有他自己，他也没有对爸爸道歉，他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他怕被爸爸抛弃，同样的，他也不想让爸爸感到被抛弃。

        直到这时，姜昱才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慌，他不想死，一点一点都不想。

        “呜——”

        “爸爸……爸爸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想要和你一起回家——”

        姜昱都没说希望爸爸能救救他这句话，因为这看起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他望着那两架战机，冰冷的感觉浇筑在他心头，他也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他，他就想再回到爸爸的羽翅深处，紧紧地贴在那些绒毛上，重新感到安全和温暖。

        姜昱其实根本没说话，这些都是他心里的想法，他望着后面，眼睛渐渐被泪水淹没，这种时候他也不怕被人看见了，都要死了，哭一哭又怎么了。

        但就是这个时候，姜昱模糊的视线里居然看到了第三架战机，他看不清那架战机外形，只知道那两架追杀他的已经和这第三架交火了，姜昱愣了愣，连忙擦掉眼里的泪水，紧跟着，他就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第三架战机机舱盖主动打开，有一只充满力量的手伸出来，按住了机舱盖，下一秒，一双展开之后比机翼都长的羽翅伸了出来，它们极尽伸展，露出根根分明的黑色外羽。

        这仿佛是个准备动作，接着这双翅膀的主人就飞出了机舱，他在浩瀚的太空当中伫立，双翅用力一扇，就把歼击机发射/出来的火力扇飞了，然后他迎着火力俯冲过去，同时，他自己的肩膀上还扛着一架重机/枪。

        歼击机是挺灵活的，但它再灵活也没有会飞的人灵活，一架先坠毁，紧跟着第二架也失去动力，往远处漂浮而去。

        姜昱早就惊呆了，他后面的菲利普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然而让姜昱没想到的是，菲利普咽了一下口水之后，居然又迅速转身，把动力重新开到了最大。

        这回他逃命的架势比上回还严重，而姜昱睁大双眼，一会儿扭头看菲利普，一会儿扭头看那边的残骸。

        感受到能量带来的微风，那个十秒钟干掉两架歼击机的男人转过了头。

        他戴着一张黑色的金属口罩，口罩将他下半张脸遮得严丝合缝，只有脸颊这里留出了过滤口，让他继续正常的呼吸。他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因为刚刚战斗过，有些发丝飘到眼睛这里，但这些凌乱的头发，根本遮不住那双碧色的眼睛。

        他望着已经偷偷溜走的逃生机舱，随手把重机/枪扔了出去，无重力状态下重机/枪只是慢悠悠地飘了出去，而这个男人一扇翅膀，整个人跟箭一样地就飞了过去。

        菲利普亡魂大冒，他刚大叫一声不好，那个男人就追了上来，他没武器了，但这根本不影响什么，因为他握紧拳头以后，一拳就把逃生机舱的门砸碎了。

        菲利普和姜昱：“…………”

        他俩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小老鼠，无助又惊恐地看着这个人，突然之间，菲利普不知道鼓起了什么勇气，隔着椅子，他把胳膊横到姜昱面前：“你休想——”

        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出来，那个男人就一只手把姜昱拎起来，然后又一只手把菲利普拎起来，他用左胳膊夹着姜昱的腰，然后右手把菲利普塞进了姜昱的座位里，之后他挪到主控台那边，光速般按了几个按键，接下来菲利普还没发出惨叫，人就已经顺着弹射口弹射出去了。

        姜昱：“……”

        他望着菲利普消失的方向想，两天时间，足够别人找到他了。

        突然，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连忙抬头，发现这个夹着他的男人正在对他皱眉。

        没办法，他只能看见这人的上半张脸。

        姜昱不知道，他对姜昱皱眉是因为姜昱完全没有反抗，姜昱就这么乖乖地被他用这个姿势夹着，好像一点都不警惕他一样。

        ……这让他感到十分窝火。

        姜昱还没意识到自己危险将至，他和这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姜昱有些不安地踢了踢腿，试图和这个人交流：“你——”

        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姜昱就看到这人眉心拧得更紧。

        他沉声道：“吵死了。”

        然后他一抬手，啪地一下，拍在了姜昱的后脑上，姜昱两眼一翻，直接晕死。

        ……

        确定姜昱是真晕了，这人才满意了，他往回飞，顺便还掂了掂姜昱的重量，不知道又有哪里让他不满意了，他低头看向已经变成一根面条的姜昱，眼里流露出一分不快来。

        回到自己的战机这边，他把姜昱折成三折，塞到战机的后面，然后又捞回了自己的机/枪，处理好这些，他才驾驶着战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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