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尽我所能

崔瑛不是以诓骗人取乐的无聊之人。

这日众人刚在松鹤斋用完早膳，宫里传旨的穿红内侍便捧着太后娘娘的懿旨，一路锣鼓喧天地到达了府门。

靖阳侯府中门大开，老夫人命人取出楠木香案，端端正正地置于前院正堂，焚香迎候懿旨。

丫环婆子开道，外院小厮退避，抛开“病”得起不来床的大太太，老夫人领着诰命在身的蒋氏，和被传召的崔瑜一路走至前院，跪在堂中听旨。

穿红内侍宣读过后，崔瑜叩首谢恩，双手接过懿旨。

除了宣召她伴驾前往广梁行宫之外，太后娘娘还赏赐了她全副点翠头面，金镶宝耳坠、手钏。

老夫人将穿红内侍请去偏厅吃茶，宋妈妈趁机塞了荷包给他，金线绣祥云纹的大红荷包里，沉甸甸的放满了赤金铸造的小金元宝。

这个内侍常年奔走于各勋爵贵胄府邸之间，替宫里贵人宣读旨意，跟靖阳侯府也算熟悉，略略推辞之后，便乐呵呵地收下了。

他客客气气地跟老夫人透露，这次跟往常太后娘娘宣召各府闺秀入宫赏花品茶不同，算上崔瑜，统共也就只有四位贵女有幸得到娘娘此等深恩厚爱。

崔家众人赶紧起身，又朝慈宁宫的方向拜了拜，感谢太后娘娘的恩情。

那内侍又特意看向崔瑜，这次，他笑开的眉眼里，细看竟然隐约透着些微逢迎之意，“太后娘娘慈爱，想到姑娘们不日将起行往行宫伴驾，定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特特免了姑娘们入宫谢恩，等到了行宫，再召姑娘您一道吃茶说话。”

崔瑜闻言连忙再拜，感念太后娘娘慈心。

一番寒暄过后，穿红内侍朝沈老夫人拱手告辞，宣旨队伍办完了差事，又敲锣打鼓地走了。

崔瑜和老夫人对视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苦笑和无奈。

蒋氏虽不十分了解内情，但也隐隐能感觉得到祖母和小姑子对这场选后之争，似乎并不怎么热衷，她扶着沈氏回到松鹤斋，看到祖孙俩似是有话要说，便先行告退回去了。

“终究是天意弄人，”老夫人长叹一声，泄了力靠在罗汉床上的锁子锦靠背上，“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虽然没有言明，但太后宣召的贵女人数骤然缩减至寥寥四人，这举动意味着什么，哪里还有人不明白，单看那传旨内侍对崔瑜格外热切的态度，便可知道宫里的风向了。

崔瑜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替老夫人揉着额角。

老夫人认真地看着她，“瑜姐儿，事到如今，祖母不得不问，若最后当真是你中选，你可有想过该怎么办？”

自然是想过的。

重生之后，崔瑜数次想起前世，思量贺恂对自己的忌惮和猜疑究竟是从何时何处而起，积攒到了非要她死不可的地步。

是她帮他坐守朝纲时展现出的智计谋略？还是后卫空虚，蛮兵直达京郊那次，她表现出的雷霆手腕？又或者是她毫无保留授予太子的那些治国之策？或者根本就是她背后手握兵权的母族，让他无法安然九泉？

可无论是哪样，崔瑜都没有办法避免。

若让她重新站在那个时间，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坐视臣工贪墨大军粮草，党同伐异；不可能在京师危亡之际，抛下满城百姓仓皇南逃；不可能刻意培养出一个昏庸无能的储君；也不可能让她的家人为她割舍胸中志向，走下战马，甘作无能之辈。

入宫这条路，对她等同一死。

除非这一世，崔瑜能赶在贺恂下旨赐死她之前，先行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

可她仅有的这一线生机，也同样是在拿所有族人的性命去赌。

崔瑜不愿走到那一步。

她不敢赌。

“祖母，”她轻轻道，“既然尚未有册封明旨，事情便不是绝无转机，孙女不愿认命。”

老夫人握住她按在自己额角揉着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前，目光如炬，沉声缓缓，“若是再无转还呢？”

“尽我所能，听天由命，”崔瑜直直迎上老夫人的视线，定定道，“祖母，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大姐姐的。”

老夫人倏然阖眸，不忍再看，她拍拍崔瑜的手，叹息道：“回去好好收整吧。”

崔瑜后退一步，郑重地朝老夫人行礼，转身退出了正堂。

抱厦里，崔瑛已经频频探首，俨然是副等急了的模样。

“四妹妹可回来了！”崔瑜的身影刚出现在影壁之后，她便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急急道：“传旨的人怎么说？伴驾的人都有谁？要去几日才能回来呀？”

她满目关切，连珠炮似的一通询问，霎时扫淡了崔瑜心里低落的情绪。

也正是这些羁绊，让她永远变不成崔瑛，也不愿意变成崔瑛。

“三姐姐，”她挽住崔珍的胳膊，将头歪在崔珍的肩膀上，跟她并排往屋子里走。

崔珍被堂妹这番情态唬得一怔，顿时又是一急，“莫非那传旨的人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不会是这一去，便要将你扣在行宫，再不让回来了吧？四妹妹你可别吓我啊，你快说句话呀！”

崔瑜反被她这话劝解到了。

堂姐说的没错，又不是就此将她扣在宫里，莫说人选未定，就是她即刻被册封入宫，距离死亡也还有数年之久。

她还有那样多的遗憾，有无数喜爱的美景美食，有得她珍视，和珍视她的人，怎么可以因为数年之后的死局，便从此一蹶不振，放弃所有生活里的意趣。

她应当尽力活得更好才是。

何况昭平侯不会再因疫症早亡，事情未必便会按前世那般模样走呢。

“三姐姐，多谢你，”崔瑜直起身，认认真真地看着崔珍道。

崔珍满脸不解，又听她道：“内侍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也没有人要将我扣在行宫，只是具体要去几日，旨意上未曾言明，想来太后娘娘事忙，至多一月便可回来了吧。”

至于此行同在伴驾之列的另外几位贵女，人选巧得令崔瑜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两个是她此次回京后，新结的冤家；另一个则是前世时视她如死敌，死后又与她双双重生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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