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纠缠

崔瑜顶着姜采薇灼人的视线，如常请安、吃茶、用膳，无论姜采薇怎么劝说，她都打定主意绝不开口。

好在有宫里的各位娘娘在场，姜采薇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

上了马车，车厢里氛围比昨日更为奇特。

姜采薇的目光在同乘的三个人身上转了又转——

褚妙清冷冷哼了一声，阖目不愿与她对视；冯姝月手拿书卷，却半天不见翻页；崔瑜更是副旁若无人的模样，饿了便吃茶点果子，渴了便端起茶盏饮茶，愣是没有一个人有开口同她说话的意思。

姜采薇更是觉得烦闷无趣。

她想掀开车厢侧帘看看路上的风光，又怕被车架外随行的几位嬷嬷斥责，好不容易捱到下午，马车终于缓缓到达了广梁行宫。

住处是早便安排妥当的，下了马车便有宫女过来领路。

姜采薇一路跟着引路的宫女往住处走。

起先，她还敢悄悄抬眼，四处打量这座与京师皇宫的威严辉煌风格迥异的皇家别院，但还不待她出口称奇，余光便瞥到了同行三人的神情。

褚妙清仍是挺着脊梁，微微垂眸，十足的大家闺秀做派；冯姝月和崔瑜就更奇了，简直不像是初游一座恍若仙境的桂殿兰宫，那副淡定的神态，仿佛只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姜采薇突然就想起了接旨那天，祖母对她和另外几人的评价。

她顿时又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收回了四处探看的目光。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座皇家行宫嘛，她可是跟着话本子里的游侠看过塞外孤烟，长河落日的，没道理反而比这群整日里只知道诗词歌赋的深闺小姐更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姜采薇登时也垂下了目光，跟着宫女的步子行进。

同暂居驿馆时一样，四人仍是住在一所宫苑里，每人单独一个屋子。

宫女将四人领到了地方，行礼道：“请四位姑娘暂且休整，太后娘娘酉时将在泽兰殿赐宴。”

“有劳姑娘相告，”冯姝月当先开口，一边上前亲自将宫女扶起来，一边趁人不察，塞了锭银子给她。

褚妙清被她抢了先，脸色略微有些难看。

姜采薇后知后觉，也带了些落于人后的不甘。

可冯姝月连看也没有看她们俩，她瞟了崔瑜一眼后，便已经得意地昂起了头，“我有些倦了，便不陪各位姑娘说话了，大家也都回去各自歇息一会儿吧，咱们稍后再一道去泽兰殿觐见。”

她一派主人作态，说完这句话，便施施然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褚妙清宽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她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姜采薇看看她，又看看早就飘然离去，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冯姝月影响的崔瑜，略略思索，提步跟上了后者。

她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今日她便非要知道崔瑜对她和褚姑娘之争的看法。

“崔姑娘，”姜采薇三步并两步，赶在崔瑜进屋子前追上了她，定定道，“我想好了，我不为难你，也发誓不会将你的评判告诉褚姑娘，这样，你总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再把你的看法告诉我了吧。”

崔瑜被她拽住，停下步子，淡淡道：“姜姑娘，你想听的，到底是旁人公正的评判，还是旁人对你所行所为的认同赞许，你真的能分得清吗？”

姜采薇一时莫名，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都是褚姑娘刻意曲解她、刁难她，还口出恶言，侮辱江湖侠士。

评判者若是公正，自然便应当认同她的所行。

她思考的功夫，崔瑜已经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回去了。

“姜姑娘，”崔瑜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语气平淡，“若你非要听我的看法，那便请你先想清楚我方才所提的问题，在此之前，我不愿意听你说你与褚姑娘之间发生的事情，更不会对你们之间的是非对错横加揣测，姜姑娘既然以行侠仗义为己任，想是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的。”

姜采薇手心一空，急急道：“可是，我又不会为了让你认同我，便故意扭曲事情的经过，我定然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而且，我又不是白让你评判，我不是都说了，只要你说得中肯，我便自此信服你吗！”

“姜姑娘，你又不是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我何需你信服我？同样的，我也不在你的手里面讨生活，你也没有权利要求我按照你的吩咐做事，”崔瑜站在屋子里，神情疏离。

最后道：“你请我做的事情，条件我已经说了，姜姑娘若觉得可行，那便想清楚了再来寻我，若是你不愿意，另寻他人或是自此歇了心思，也都与我无关，姜姑娘自便即可，现在我要休息了，便不陪姜姑娘叙话了。”

姜采薇愣愣地看着雕花木门在自己的眼前合上，恍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

她竟是又被人给拒之门外了！

宫苑周边垂首侍立的侍女之间，姜采薇委实觉得有些丢人，她跺跺脚，转身跑出了这座宫苑。

亏她祖母那样褒奖崔家姑娘，还说她们顾及世交情面，可今天，崔家四姑娘便当着宫女们的面将她关在门外了。

可见往日那副懂事识礼的模样，皆是因为长辈们在旁，这才装出来的。

那日自己偷偷跑去靖阳侯府时，她不也是这样牙尖嘴利，丝毫不顾念自己的面子吗，真是该让祖母也来看看崔家姑娘今时今日的样子，这样祖母才能明白自己的好处！

姜采薇又是气恼又是羞愤，低着头一路横冲直撞，竟把追出去的宫女们都远远甩开了。

等她回过神来，四周的景致已经全然变了。

两列中人由远及近，快步走来，为首的两个穿红贴里的太监，袍子上还缀着斗牛补子。

不知怎么，姜采薇突然有点心虚，她闪身躲到了身旁的红柱子后面。

为首的一个穿红太监边走边低声教训身后跟着的中人们，“一会儿进了殿门，都给咱家把脑袋提起来做事，若是出了岔子，惹怒了万岁，咱家可保不了你们！”

“哎呦！钱公公快别吓唬他们了，瞧这一个个的丧气模样，可怎么带到万岁面前伺候？”他旁边的太监觑一眼身后的中人们苍白的脸色，呵呵笑道，“你们也别怕，咱们万岁爷，那是再和蔼不过了！”

钱公公冷冷笑道：“今日可不同往常，你们若是有那等嫌脑袋重，压了脖子的，尽管试试看，不过，等到了那边可别怨咱家没提醒过你们。”

他们来得快，离开得也快，姜采薇缩在柱子后，又听见“冯阁老”、“娘娘”、“驳斥”……之类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她不由一阵心惊，慢慢的又有一股酸涩之意自心底升起。

自己不过是被崔姑娘关在门外，便已然这般难受了，可皇上是九五之尊啊，堂堂天子竟然也会被自己的臣子当众为难吗？甚至连他的生身母亲也别有图谋，不肯帮他。

姜采薇又想起昨日慈宁宫里的惊鸿一瞥，那样一位温润如玉的清隽少年，连方才的太监都说他是最和蔼不过的，他们怎么忍心将他逼至这样的境地。

姜采薇想，她定得寻个机会好好安慰他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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