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赴死

“哗——”

兜头一盆冷水浇在身上，吉祥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可还没等她借着此处昏暗的灯光，将眼前的场景看个清楚，便被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激的险些呕吐出来。

“醒了？”

透着森然寒气的声音响起，吉祥一个激灵，赶紧抬头去看，接着就难以自制地打起了哆嗦。

她不认得眼前的人，但她认得他身上的飞鱼服。

先皇的陶贵妃诬陷孝惠太子事败之后，就有不少穿着这样衣服的人来行宫拿人，吉祥那时被嬷嬷们拉着跪在宫道旁避让，她不知道那些人被抓去了哪里，但她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

吉祥不想跟当年的那些人一样，就此销声匿迹。

“大、大人。”

她双腿一软，若非身上的铁链死死将她捆在了身后的木桩之上，只怕当场便要跪倒在地了。

项阮并不跟她废话，摆手便命身后的人近前。

吉祥听着那人用冷冰冰的，毫无起伏的声调，将她的籍贯身世，何时入宫，甚至哪年哪月在何处随何人当差全部念了个清楚。

吉祥登时心跳如鼓，但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一个小宫女，究竟做了什么，能劳烦这些锦衣卫在她身上费心。

项阮没有让她久等，直接问道：“你既为章化二十年入宫，本不应有机会得见圣驾，是何人向你透露了当今喜好？”

“大人！”

她献给褚姑娘的计策没成。

吉祥反应过来，心头登时浮起了一阵寒气。

章化二十年，正是陶贵妃独占圣宠的时候，先皇恨不得日日与之厮守，那时圣驾每每驾临广梁行宫，别说是尚为皇子的圣上，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若非顾及前朝谏言，都是没有机会伴驾前来的。

皇上幼时喜欢在蕴澜亭看书，是吉祥被崔瑜赶出披香苑后，从一个面生的姑姑那里听来的。

那个姑姑还告诉她，若有一天，旁人问起她从何处知道此事，一定不能说曾经见过她，否则定当性命难保。

吉祥看着身前木架上满放的沾着黑血的不知名刑具，咽了口唾沫，咬牙打着哆嗦道：“大人您说什么呢，奴婢、奴婢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项阮满目嘲讽，不屑地勾起了唇角。

这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货色，京师的诏狱里，每天都能见到几个，可是最后的结果，也从不出他的所料。

项阮转身走出地牢，将地方留给身后的千户施展。

云层掩月，行宫一角，宫女秋桐不解地看向眼前的姑姑。

“您明知道圣上多疑，褚姑娘定然无法成事，吉祥也定然熬不住锦衣卫的刑讯，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赔上性命，去做这桩注定完不成的事情呢。”

灵韵平静地站在井边，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走之后，我们在行宫的人手，便全数交由你接管，锦衣卫若是搜查同党，便抛出几人让他们结案，你记住，主子对我们的大恩，此生不可忘却。”

秋桐忍着眼泪，沉声应是。

……

“项卿的意思是，永成侯府十数年前便在皇家的行宫里埋了探子，只为今日能帮褚家小姐赢得朕的欢心，如今事情败露，眼见褚氏为朕厌恶，这些人便悉数畏罪自尽了。”

贺恂面上不见喜怒，不紧不慢地摆弄着面前的黑白棋子。

“臣……”项阮面色一凛，可是锦衣卫捞上来的那些泡的发胀的尸体，是绝无开口的可能了。

项阮当即跪地请罪，“臣愚钝，失职之处，请圣上降罪。”

贺恂道：“朕问你，如此忠心之人，何以一齐慷慨赴死？”

项阮垂眸思索，愈发钦佩，“臣明白了，这些人背后的主子，并非是褚家，其目的更不是帮助永成侯之女夺得圣宠，相反，他们真正的意图，便是要令褚氏女被圣上厌烦，如今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他们又自知难逃刑讯，为了不暴露真正的主子，因而一心求死。”

“谁说他们的目的是阻碍褚氏进宫，便一定不是永成侯府的人了？”贺恂倏然呵笑一声，目光所及，正是那供状上吉祥被崔瑜赶离披香苑的缘由。

自作主张的宫女，跟胆怯谨慎的主子，的确是无法合得来的，可是面对近在咫尺的流民，尚且能够不慌不乱之人，会如此瞻前顾后，拒绝一个甚至在贺恂看来，都能算得上是上佳的寿礼？

崔氏不想出彩。

贺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那纸供状，心里了然。

“这……”项阮一时纳罕，难道天底下还会有人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做皇后？

但圣上既然这样说了，定然便有这样说的道理，项阮领命道：“臣明白了，这便继续彻查永成侯府。”

贺恂却摇头道：“项卿还是没明白，朕只是告诉了你他们此举的目的，至于他们到底是谁的人，跟永成侯府又究竟有没有关系，这些都要项卿给朕一个答案。”

“朕还要提醒项卿，这些人是死了，可是死了这些人之后，行宫里、皇宫里、朝堂里……乃至大雍这百万疆域，难道就彻底没有他们的探子了吗？”

“那他们的主子，费尽心机在行宫安插人手，又命他们沉寂多年，如今就为了一个褚家嫡女入宫与否，便草草结束了这摆了十几年的一盘棋？”

项阮越听心里越是骇然，连忙叩首道：“圣上英明，臣疏忽至此，实在有愧圣上信任，请圣上责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贺恂亲自上前，折腰将他扶起。

“项卿近日为流民一案奔波，朕看在眼里，可朕视项卿如股肱，如此要紧之事，若非交予项卿，朕实在不能心安，也盼项卿知晓朕的苦心，你我君臣，方能共谱一段佳话。”

“至于褚氏之事，朕念项卿操劳，便允你将功赎过，项卿不要让朕失望。”

项阮闻他此言，一时百感交集，动容拜道：“臣领命，定不负圣上厚爱。”

贺恂目送他走出大殿，折身回到棋盘前坐定，执起白子问：“各部候补官员可有准备？”

内侍上前躬身道：“回圣上，几位大人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两案并发，即刻便可补上各部及两府机要衙门空缺。”

贺恂点点头，手里换上黑子，却倏然兴起了别的兴味，又问：“崔姑娘近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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