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宣而不见

崔瑜跟在引路的小宫女身后，走进太后所居的宫苑。

虽然春蒐盛会已然正式开始，但是，此处相距狩猎的密林甚远，并不会被马蹄或是野兽哀嚎之声搅扰，若非殿外有借着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的锦衣卫把手，倒很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崔瑜蓦然想起了前世时，自己最后的时光。

那时，她如常替御驾亲征的贺恂坐守朝堂。

可是，大军不过出征月余，竟然便匆匆折返，而她，也在同一时刻，被重重金吾卫，秘密幽禁于永宁宫之中。

那时候的她，也如同今日的太后一样，身边心腹悉数被换，对外界发生了何事一概不知，糊涂又清醒的，等到了那碗终结她性命的毒药。

太后唯一较她幸运之处，不在于贺恂念重母子之情，不忍心如同绞杀妃妾一般，夺去亲生母亲的性命，而在于，帝王未死。

因着贺恂未死，所以，他自然无需忌惮去任何人。

因着贺恂未死，所以，太后不用如同前世的崔瑜一样，“病逝”于这场宫变之中。

崔瑜拾级而上，立在殿门前时，倏然有丝冷意沿着她的脊背蔓延开来。

她看着眼前那扇紧闭的红漆木门，仿佛推开了它，便能看到前世那个濒死的自己。

“崔姑娘——”

崔瑜一阵恍惚，茫然的循着这声音回过头，便看到另一侧回廊之下，长身玉立的裴昭。

当日山谷一别，至今不过三日而已，可是，眼前的少年，昔日璀璨的眼眸染了血丝，唯有看着人时的目光，还是无二的纯粹而温和。

大概是方才那幕太像是她即将湮灭的前世，崔瑜竟然在看到裴昭的片刻，生出了种噩梦初醒的真实之感。

今生的崔四姑娘，再也不会步前世崔皇贵妃那无助枉死的后尘了。

崔瑜尘封在心脏深处的那片枯败丛林，悄然焕发了一点儿生机。

“小侯爷，”她弯了弯唇角，遥遥向对面的人行了一礼。

裴昭便也拱手回她一礼，抬步走上前来。

“我姑母她……”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开口之时，语调里少见的带了犹豫和踟蹰。

“娘娘没有怪你，”崔瑜轻轻道，她想，太后娘娘此刻对裴昭的避而不见，大概便像是前世被幽禁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贺呈妤相见的请求时一样吧。

纵然知道，那可能会是这寂寂深宫之中，最后能给自己带来温情之人，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那又何必拖累亲近之人，因自己之故，平白遭受猜疑和忌惮。

当年，她不知道贺呈妤会不会因为与自己之间的情义，被贺恂当做变数，一同悄无声息的杀死在禁宫之中。

今日的太后，也同样不愿意看到她最骄傲的侄儿，因着帝王猜忌，折损在这场宫变之中。

“崔姑娘，”奉皇命前来侍奉太后的宫人，自然不会任由裴昭和崔瑜在此旁若无人的闲谈下去，她矮身行礼道，“太后娘娘还在殿内等您，请您随奴婢进殿吧。”

崔瑜点了点头，最后对身侧的少年道：“小侯爷还请放心，若有机会，我会劝太后娘娘爱惜己身的。”

寝殿之内的一应陈设，并没有因为太后的失势而失去应有的尊贵。

相反，爱惜名声的天子，从不吝啬于以金银之器，换得自己的美名。

只是，崔瑜却并没有在殿内看到传召自己前来的太后，反而是见到了同样来向太后请安的颖昌长公主贺呈妤。

“请殿下和崔姑娘在此稍后，奴婢这便去请太后娘娘，”小宫女行了个礼，便转身退出了屋子。

“崔姑娘是被母后请来的吗？”

宫变之后，太后的这处宫苑门庭冷落，只有昭平侯和孝惠太子妃，每日雷打不动地前来问安。

可是太后一概不曾宣召他们入内，反倒是平日里不甚亲厚的颖昌长公主，成了在崔瑜之前，唯一有幸被太后娘娘传入殿中的人。

贺呈妤仍旧记得广梁行宫那几日，与靖阳侯府的这位四姑娘，相处之时的轻松和愉快。

虽然她们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多，但是，贺呈妤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温暖的善意。

“是，”崔瑜轻轻点头，看着正坐在圈椅上，默写功课的贺呈妤，“殿下也是娘娘传召的吗？”

贺呈妤却摇了摇头。

太后失势之前，贤太妃甚是忌讳她在太后面前露脸，生怕她会夺去太后娘娘对宝庆长公主的疼爱，可是，宫变之后，贤太妃和宝庆长公主，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这处寝宫了。

贺呈妤对太后“不合时宜”的孝心，不仅不会再令贤太妃母女忌惮，反而成了她们乐得看到的场景。

这几日，宝庆长公主已经数次想要借此缘由，去天子面前告她的状，表自己的忠心了。

可惜，她们的皇兄，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两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的忠心，更没有兴趣在这些不值一提的琐碎之事上浪费时间。

不过，贺呈妤却在此事上看到了别的机会，她想要借机，彻底摆脱掉贤太妃对自己的控制。

崔瑜看着贺呈妤身前的宣纸，落在那上面的字迹，端正而清秀，相较寻常总角之年的孩童，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可是，宫廷之中，却从来只闻宝庆长公主聪慧之名。

“我是自己想来给母后问安的，”贺呈妤放下自从和崔瑜谈话时起，便停了的笔，抬头认真道，“不过，母后可能仍旧不会出来相见。”

这也是贺呈妤想不明白的地方。

太后不见昭平侯和孝惠太子妃，是出于保护之意，因而宣她进殿，实则并不代表对她多么疼爱。

不过，贺呈妤也从未奢求过这些，自然不会为此伤心。

可是，太后虽然宣她进了殿，却也从来没有真正出来相见，只是每日留她到午时，便遣宫女前来，请她回去用膳。

贺呈妤百思不得其解。

崔瑜听她这样说，也不由沉默了一会儿，“那殿下在此温书，也是娘娘的命令吗？”

贺呈妤便又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轻声细语的叙了几句话，谁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当日围场被劫之事。

可是，宣召崔瑜来此的太后，今日竟然真的如同贺呈妤所猜测的那样，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午时一到，小宫女便准时出现在西次间，请颖昌长公主回去用膳。

崔瑜迟疑地看了那小宫女一眼，便听她道：“娘娘今日临时有事耽误了，还请崔四姑娘明日此时，再到此处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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