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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划算


诏狱昏暗的烛火下,玄色龙袍与紫色锦袍一前一后,站定在那个已经看不出人形了的小厮身前。

裴昭今日照旧去向太后请安,也不出意外的,没有得到太后的召见,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在太后的宫门前等多久,便迎来了宣他前去面圣的穿红内侍。

裴昭一路跟着那内侍到了天子行辕,贺恂却并未多言,反而将他带到了诏狱之中。

锦衣卫自从设立之初,承担的职责,便是替皇室监察百官,与其他衙门不同,朝中官员大多都对这些锦衣卫敬而远之,裴昭虽然深得太后疼爱看重,但是,这锦衣卫的诏狱,他却也是头一次踏入。

而且,他能感觉得到,项阮等人在他与天子一同出现在这处牢狱之时,那带着防备的目光,便紧紧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甚至,较宫变之后,他和崔姑娘一同从山谷回到皇家围场的那日更为明显。

裴昭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战场之上,助他歼敌无数的敏锐直觉,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今日之事,对他而言,大概十分危险。

“表弟应当还记得当日在围场里劫走两位皇妹,和崔、姜两位姑娘的那个西戎人吧,”贺恂侧首看向他道。

“事情发生之后,朕百思不得其解,区区西戎贼子,怎么会有胆量,在我大雍京师为非作歹,竟然还堂然皇之的,挟持着国朝的长公主和朕的股肱之女,大摇大摆的,妄图从城门处离开京师。”

烛火之下,裴昭的面色也甚是冷凝。

大雍幅员辽阔,若无人引路,莫说是闯进京师的皇家围场,顺顺利利的劫走人质,只怕那个西戎贼子,在踏进大雍疆土之时,便会顷刻迷路,然后,便会被戍守边疆的将士当做可疑之士,一举拿下,哪里能够有命,安然无恙地走入京师。

唯一的解释,便是国朝出了内奸。

但是,这桩案子,不由他来查,裴昭再次听说此事之时,淮南伯的家眷,便已经因着通敌之罪,被一齐押送到御前了。

眼前的这个小厮,大概便是淮南伯府的仆从。

裴昭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

锦衣卫审讯的人犯,莫说是得到医治了,便连衣衫上的体面,都是绝对不可能得到的。

因而,只需一眼,裴昭便能看清楚,眼前这人,溃烂的皮肉之下,隐隐露出来的,染着血的白骨。

疆场之上,裴昭手里的银枪,杀死过不少蛮族兵将,也看到过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将士,刹那之间,人首分离。

但是,这种折磨人的刑罚,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裴昭不由自主的闭了闭眼睛,接着,便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那个小厮的身上。

若他当真是国朝的内奸,那即便是死上千遍万遍,也对不住前线枉死的兵将和百姓。

“朕,命项同知一路追查,终于从这小厮嘴里,得到了一份口供,”贺恂转过身去,面向裴昭,缓缓道,“可是,他却同朕说,淮南伯不曾通敌,而是表弟你——”

“因着记恨当年的云州之战,舅父身死,而淮南伯未死,所以与西戎贼匪暗中勾结,先是制造出了围场之乱,紧接着,便又命他暗中杀害淮南伯,将通敌叛国之罪,嫁祸到了淮南伯的身上。”

“皇上?”裴昭一时愣住,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贺恂。

先昭平侯当年因毒瘴而亡,裴昭自然悲痛,可是,他心里的恨意,对准的,从来都是侵扰大雍边境的蛮族,又怎么会为着淮南伯的幸存,便将怒火燃烧到了父亲昔日同袍的身上,又因此不惜与西戎人勾结,反倒谋害国朝将领及其家眷的性命。

“表弟莫急,朕——”贺恂拍了拍裴昭的肩膀,却在下一刻倏然转身,抽出了项阮腰间的绣春刀,刀刃锋芒随着他的动作一闪,寒芒乍现之间,已然是割破了地上那小厮的咽喉。

犹余体温的鲜血,登时喷溅在了他的玄色龙袍之上。

不只是裴昭,便连项阮,以及在场的其他几个锦衣卫,也悉数变了脸色。

可是,贺恂却只是平静地将那柄绣春刀,放回了项阮的刀柄之中,继而沉声道:“表弟从军两年,便已然为国朝立下了赫赫战功,朕从来不曾忘却;五位舅父,昔年又是如何为大雍之基业,戎马半生的,朕自然也记在了心里,因而——”

他再次转过身,清明目光看向裴昭,“朕,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奸邪小人的挑拨,今日,朕之所以请表弟前来,便是为了,当着表弟的面,亲手将这离间我们君臣之义、兄弟之情的奸邪小人处以极刑。”

贺恂薄唇微不可查的扬了一扬,“朕还要告诉表弟,朕不仅不会因此疑你,反而还要任命你,做朕的征西大将军,踏平西戎王庭,亲自将那西戎汗王抓来,再审一审他,朝中与他合谋,谋害我大雍良将的贼人,究竟姓甚名谁。”

昏暗的橘色烛火映照在裴昭的脸上。

这番变化发生的太快,他尚且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地上的这个青衣小厮,究竟是为何,会将自己指认做幕后之人,这颠倒黑白的人,便在他的眼前,死于帝王刀下了。

他没有选择了。

“臣领命,”裴昭低下头,在帝王面前下拜,“定当踏平西戎,不负圣上所望。”

贺恂满意地点了点头,亲手扶起了裴昭,仿佛不久之前的那场宫变,丝毫没有影响到这对表兄弟之间的关系。

连跟在后面的项阮,都不由被天子对麾下之将的信任所感动了。

但是,他也不免有些担心,在裴昭远去之后,项阮忧心道:“皇上便不怕昭平侯真的包藏祸心,挂帅西征,会变成纵虎归山吗?”

贺恂失笑摇头。

他这个表弟,心性最是纯粹不过,能令他生出反心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扭曲的仇怨,又或者是什么人的威逼利诱。

所以,贺恂从来只担心裴昭会因着自己对太后的无情,从而生出嫌隙。

用一个注定不会吐露任何实情的蝼蚁的性命,去换得消除这份嫌隙,对贺恂而言,再划算不过了。

他道:“为大雍征战的将士,怎可被效忠的天子怀疑?表弟如是,项卿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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