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岳星回当然没死。她不仅冒着生命危险赌赢了沈霜序的一丝怜悯和愧疚，还在梧桐学院女修们羡慕的眼光下顺利成章的搬去了沈霜序的洞府所在地小浮谷。

        她看上去憨傻，实则人缘还不错。尤其大师姐荏苒很照顾新来的小师妹，她目前在有仪堂司中阶职位，小浮谷已不常来。索性将她作为大弟子因此最靠近沈霜序的屋舍慷慨的让给了岳星回。

        其实沈霜序其他的徒弟们也非常出息，出师后分别在岛上八堂部司职，虽然房舍还留着，但并不在小浮谷居住，所以现在整个小浮谷，主要就是岳星回陪着沈霜序。

        岳星回的饭于是越做越香。不仅做饭，还主动请缨照顾沈霜序的衣食住行，连小浮谷的卫生都摆弄得干干净净。搞得沈霜序名下要来专门负责清洁洒扫的少年灵兽们无事可干，被关门弟子岳星回“劝”回快活林养老去了。

        要不是沈霜序咸鱼时刻怀里经常撸的那只花斑猫是她从外头领回来的结契灵兽，只怕也要被岳星回连哄带劝送出谷去。

        岳星回没死。沈霜序把自己气个半死。

        因为岳星回除了做饭好吃干活勤快，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能让她顺眼。简单概括来说，就是资质愚钝，无论教什么，都学不好。无论多有耐心，都学不会，一问三不知，再问不知三。偶尔带出谷去跟岛上别家宗师弟子比试，从来都是垫底和陪衬。

        术法武道没能力沾边，鼓励她去百味堂流芳居做主厨吧，岳星回还不愿意干。沈霜序想，要不就培养成个诗书满腹的，只要能写会道，将来也能在玉笔堂谋个文绉绉的职位，在岛上发个通知写个布告啥的，前景有上限，胜在稳定。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惨不忍睹。岳星回迄今为止，连简介明了的临仙弟子守则都背不出来，更别提写了。

        沈霜序忍不住批评她两句，这岳星回一挨批，连说话都结巴，能连着结巴好几天，一边结巴，一边不停自责，“是星回太笨，惹师尊生气。都是星回的错，请师尊责罚星回”。

        说话间，眼泪就在眶里转啊转。也是神奇，就掉不下来，豆大的泪包衬着发红的眼尾，那么大个人，一下子变得楚楚可怜。

        沈霜序一看这情形，禁不住想，这怎么能责罚呢，岳星回不够努力吗？她半夜睡起来都能看见窗外岳星回在月下勤奋修炼的身影，练出满身汗，累了就坐在台阶上休息，顺手拿出诗词三百首郎朗背诵，翻开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合上书，“床前地上霜，疑是明月光。”

        “”行，也挺押韵。

        困倦的沈霜序彻底清醒了。孩子多不容易啊。于是披上衣衫出去安慰她，“别太刻苦，不要紧的，日子还长着呢，每日所学都是积累，往后总会有进步。”

        就这样，岳星回还悲伤的不行，觉得自己各种不配，天天在沈霜序面前凄凄惨惨表忠心，说连累师尊之名全都是她的错。

        刚开始吧，沈霜序还能被打动，后来岳星回只要修行出岔子，就伤春悲秋，沈霜序不知怎么的闻出一点白莲花的味道来，一整个无语住了。

        也就是说，照这样下去，岳星回连独立出岛历练的资格都不具备。虽然已经拜宗师，其实还不如梧桐学院那些新来的垫底生。要知道凡来临仙派修行的弟子，先经过层层选拔，再入学梧桐学院，打好基础功，才会被岛上各家宗师挑走修习进阶。

        沈霜序越想越崩溃，话说当初是谁眼瞎录了岳星回这样的渣渣来岛上梧桐学院修行的？十分欠打！

        总之，自从有了这关门弟子，临仙派优秀高质量宗师沈霜序的名望一落千丈，岛上众人纷纷吃瓜，说沈宗师那么优秀的宗师，竟也为一口吃的栽了好大的跟头。

        沈霜序一开始听到流言蜚语，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是多爱惜羽毛的人呢。可是听的多了，加之岳星回常用美食安慰她，沈霜序观孩子常常忐忑，便是有白莲花的嫌疑，依然生出恻隐之心。想着爱咋说咋说呗，做宗师的，徒弟不拘一格出人才，反正咱就是说：眼界要宽，格局要大。

        岳星回没出息有什么打紧，就算是个小白莲又怎么的，大不了她这个师尊护上一辈子，能出什么事儿？

        想开了，心情恢复舒畅。只要岳星回开始内疚惭愧，沈霜序反手就是一个重复安慰，“不要紧的，来日方长嘛。想当初，为师也就是在流香居打杂过来的。如今不也如愿了？”

        这话倒是不假，沈霜序当年刚入临仙派修习，的确在百味堂下属的大食堂打杂来着，毕竟她好吃，又觉得食堂这地方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就知道饭食难以下咽，偏签了好几年的俭学合约又跑不掉，只能待着。好在大家都知道食堂伙食不行，如非必要，一般不来用餐。导致沈霜序份内劳务轻松，于是整天在食堂嗑瓜子看话本子各种摸鱼，竟然也把日子打发过去了。

        谁能想到她如今也是一代宗师呢，大器晚成这种事情在她们小浮谷概率还是很高的。沈霜序遥想当年，对岳星回的信心又回来几分。

        岳星回经过师尊谆谆鼓励，皱起来的眉头迅速舒展，很快又凝结在一处，“弟子已经如愿。只是每每想到师尊名声为弟子所累，实在于心难安。”

        沈霜序心里白眼一翻。得，又来了。

        岳星回长相朴实，独独有双妙目，格外有神，像是丹凤眼，又有点像狐狸眼，难受的的时候，晶莹泪珠含在眼里，微微翘眼尾泛起淡淡红晕，虽在平平无奇的五官上没那么协调，却看的沈霜序心头一动，莫名心软，连带着声音都软下来了，“名声荣辱都是自己的，跟任何人无关。你呀，别想太多，好好做饭就成。”

        沈霜序向来抽抽个脸，平常出言安慰，说出来的话里总是带着看透一切从而豁达的平淡和沧桑。此时难得温柔一回，让关门弟子岳星回莫名激动，频频点头，情不自禁抓着沈霜序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师尊待弟子真好，弟子貌丑无才，独师尊从未另眼，师尊知遇之恩，弟子便是粉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不不至于，不至于。”

        沈霜序无奈，她这样有格局的宗师，怎么可能以貌收徒？再者说，临仙派姑娘们的美那是各种各样的美，谁规定女孩子苗条妖娆就是美？谁又规定女孩子必须柳眉妙目才是美？才规定女孩子肤白娇软才是美？在月半岛上，矫健挺拔也是美，丰满爽朗也是美，似岳星回这般人高马大憨厚壮实的美也是无所不在，没什么好挑剔的。横竖按照沈霜序的标准，女孩子嘛，有能力才是最美的！

        偏这孩子手劲很大，掌心很潮，握着手又搓又摸的，沈霜序愣是没抽开，尴尬的笑笑，这傻姑娘哎，给点阳光就格外灿烂。

        反正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沈霜时刻自省眼光肤浅实在要不得，在心里默念：格局要大。

        于是师徒二人相安无事继续过日子，沈霜序也习惯了岳星回的努力勤恳，忠心不二，而岳星回在沈霜序的努力下，修为总算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沈霜序在教授徒弟之事上彻底躺平，爱咋咋地。

        转眼初夏，适逢梧桐学院本届新弟子出岛历练，鉴于岳星回自入岛之后从未出去过，人际关系也过于简单，沈霜序决定让岳星回跟着学院的初阶弟子们组团出岛见见世面，毕竟作为修士，一辈子待在岛上，待的久了，眼界就拉不开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口腹之欲困着即使打开眼界也不会有出息的徒弟。

        岳星回对于出岛历练，表现的很不情愿。“师尊是不是嫌星回烦扰？”

        沈霜序一咯噔，赶紧解释，“呃，其实是这样的。正好为师准备闭关，也你不用鞍前马后的做饭，出去转转吧。星回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等你回来，为师依然在小浮谷等你。”

        “可是弟子笨拙不堪，大家会笑话师尊的。”岳星回又开始别扭起来，“都怪我资质愚钝”

        “不会。”沈霜序趁着岳星回再次道歉之前打断她，并予以和蔼之笑。就算大家笑话她，那就笑吧。笑得太久，就懒得笑了。

        “可是弟子除了做饭，只会拖后腿，出去怕是连自保都做不到。”岳星回犹豫。

        “那就给大家拖后腿，激励大家面对困难更加努力。”

        沈霜序心说你就是去拖后腿的。因为让岳星回出岛制造历练困难，能够训练弟子的团队合作能力，应急避险能力，大大的提高实战能力。这个想法还是梧桐学院此次带队小宗师，沈霜序的二徒弟钟离萱想出来的，所以专门跑来小浮谷要人，各种恳求希望师尊能答应。

        沈霜序觉得也好，无论孩子多么无能，都该让她见识见识。于是又交代二徒弟，“那你务必照顾好你这小师妹，别让她有个闪失。否则”

        否则以后谁给我做饭？沈霜序当着优秀徒弟的面默默的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谨遵师尊之命。”

        岳星回跟着历练小分队出岛了，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的。沈霜序浅浅一叹，徒弟对她的情感过于深厚了属于是。

        想想而已，沈霜序按照计划开始闭关，封闭小浮谷结界，关上居所浮生小筑的大门，打算在修炼中参悟一月。

        然而，不到一天就败下来了。

        岳星回走的第一天，沈霜序闭关打坐，略微感到不适应。临近午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要吃点什么才能填补。她想起昨天这个时候，岳星回做的饭食是锅塌豆腐，松鼠桂鱼，清炖蟹粉狮子头，还有黄桥四小碟，饭桌就摆在浮风亭，岳星回给她夹菜，百般殷勤。偶尔喂喂脚下趴着的花斑猫，亭外芳华正盛，微风暖暖，清溪潺潺，就这么悠然的享受着美味带来的快乐。

        沈霜序睁眼，无法静心。

        第二天，沈霜序修炼时，又忍不住想念岳星回和她做的饭菜，前天做的什么来着？哦，炒素四宝，栗子荷花鸡，松仁茶香鱼米，还有金瓜龙眼肉真香啊

        沈霜序不自觉咽口水。岳星回的陪伴成了一种习惯，给她煮茶温酒，给她洒扫屋舍还洗衣服，即使不做这些，岳星回往日也是无处不在。习惯真是太可怕了，哪怕闭关，仿佛也要有岳星回在门外晃动的身影才踏实。

        第三天，沈霜序在想念岳星回的过程中，修炼时真气运行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导致腹部微微发胀，好似肠道打结，阻塞难捱，竟还生出些空腹饥饿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高质量宗师，修炼不专注，竟然犯下如此低级错误，难免埋怨自己。然重新运气，肚子鼓胀这个事情，却解决不了。

        为迅速解决问题，沈霜序索性出关，直接去了仙草堂，找她十分优秀的已经出师的，并在仙草堂灵药阁司职的三徒弟微生，“运气堵脉，拿点消胀气的丹药给我。”

        小医宗师微生为着谨慎，亲自给沈霜序把了脉。哪里料到不把则以，一把色变，当时声音都不对了，

        “师尊，这这”

        “这什么这？”沈霜序看不懂，“跟天塌了似的。”

        “是弟子失礼了，”微生施礼道歉，平复情绪，镇静说道，“师尊，这不是修炼出的岔气，乃是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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