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沈霜序原本打算等岳星回回来直接一剑了结，杀徒证道。

        后来一想到岳星回命丧她剑下，沈霜序的胸口就不大得劲儿。好歹是条命，万一冤枉了人或者另有隐情，那杀人就有些草率了，而且动静太大，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严格来说，岳星回虽已拜宗师，但课业太差年年留级，在梧桐学院还不算毕业，此刻跟着学院初阶弟子在外历练名正言顺。她完全可以出岛去找，之后在外面弄清真相，然后解决她。这样一来，月半岛不会风言风语，师尊归来也不必拿这样的事情干扰她老人家。

        而她，就可以继续在小浮谷过她平静而惬意的，一半修炼一半嗑瓜子撸猫看话本的咸鱼生活了。

        一夜未眠。

        直至此时，沈霜序才真正意识到，从前因为岳星回的缘故，她时常跟着钻牛角尖，如今细细回想，岳星回的确有很多与她所了解的其他临仙弟子不怎么一致的地方。不是指样貌，而是言谈举止。

        比如她那个情深不悔至死不渝的样子，就根本不是临仙弟子的做派！

        沈霜序收回思绪，静静躺在床榻上小憩。晨曦微光，从六棱花窗上洒进来，照在岳星回临走前为她制好的插花上，娇艳玫瑰倚着霜雪清竹，看上去意外的协调，那些枝叶与花朵，有灵气与甘泉滋养，依然美好生动。

        岳星回走的第四天，无眠。

        第五日，沈霜序简单的收拾，脱下自己茜素红的修士服，换了身烟雨色的衣裙，轻装前行，出如归水榭，乘船离开了月半岛。

        离开之前，已经打问到此次学院初阶弟子的历练地点是在西洲南城牡丹镇。路途遥远，沈霜序便一路御剑，傍晚时刻，赶到牡丹镇同方客栈。找到了带队小宗师，她的二徒弟钟离萱。

        钟离萱看见沈霜序还挺意外的，“师尊怎么来了？”

        “找岳星回，”沈霜序背着手，很直接地问，“她人呢？”

        “不在牡丹镇，跟着几个师妹去捉妖了。”钟离萱说到这个，颇为无奈，“我们因她在此处多耽搁了些时日，刚收到传讯符，说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可以回镇上汇合。”

        沈霜序就知道，只要岳星回在，小团队的历练时间便会越拉越长，幸亏她主动出击，否则等到猴年马月去。遂交代，“身上还有传讯符的话，再联络一下，叫岳星回单独回来见我。”

        “师尊，这怕是不太妥当。此行历练，每位弟子都有额定任务，完成不了要集体受罚的。”

        钟离萱不解，师尊再怎么偏爱小师妹，也得有个底线吧。此次历练乃是团体行动，岳星回那么拖后腿，大家都没敢把她丢下，师尊一句话叫回来，明目张胆护犊子，叫其他弟子情何以堪？

        沈霜序无语。她的事情，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只是

        她想了想，换个角度跟徒弟沟通，“钟离呀，你那个师妹你无论如何练她，她都不会有一丝进步的。你们历练有期限，在一处耗时太长，会耽误下一步任务。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也没见你们出成效，作为带队小宗师，你回去不好交代吧？岳星回就是个编外，她不在你们效率不是更高？拖油瓶子拖上几天就成了，难不成要天天拖？”

        “多谢师尊为弟子着想。临仙弟子风雨同舟，岳星回一旦提前回来，不仅会担上抛弃同伴的罪责，还会连累师尊的名声。”钟离萱认真道，“师尊，出于大局考虑，此次试炼再苦再难，小师妹也必须坚持下来。您不干预，就是万事大吉。”

        沈霜序：“”

        翅膀硬了，可以教师尊做人了是吗？

        沈霜序有苦说不出，“你说的对，是为师欠考虑。那我就在镇上等她回来。”

        也罢，不用急这一天两天的。

        钟离萱暗暗松口气，“师尊不必忧心，小师妹有那么多人护着，肯定会平安归来的。师尊既然出岛，不如在镇上多待几日，逛逛景致。这地方是三城交汇处，每晚有夜市灯火通明，兼美食独具特色，那百香戏楼也是热闹非凡呢，得空弟子定陪着师尊去看看。”

        “这倒不必。”沈霜序道，“就依你，多待几日。”

        沈霜序略微焦虑的心情总算舒展些了。她这个徒弟，真是半点通融都不肯，场面话说的也是真心漂亮。说来也是，钟离小宗师哪里得空呢，坐镇牡丹镇，远程指挥这帮在山野里试炼的小兔崽子，不敢分心。人家的意思明明白白：师尊，牡丹镇这么大，不要打扰我做事，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天色渐晚，沈霜序离开客栈去了夜市，夜市果然精彩。老远就闻着香味儿，沈霜序将每个摊点的小吃尝一遍，丁点儿都没浪费。整条街走下来，惹得来往路人频频看她，夹杂些微议论，“这小娘子也忒能吃了！亏得她有钱，不然老家底都能吃穷。”

        “就是，咋那么能吃呢？”路人咂咂嘴，表示不理解。“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人。”

        沈霜序此刻已经坐在夜市街口的最后一个摊点上，那是个卖云吞的老婆婆。她收下沈霜序的钱，盛出一碗紫菜云吞给她，自然也听见人家指指点点说她的主顾一路吃过来的，难免生出好奇心，凭着自己的经验和热心肠，和沈霜序聊天，“能吃是福，别在意别人。”

        沈霜序点头。她自然听见别人说什么，只是无所谓。她和饱腹的凡人不一样，她吞下去的是美味，运功之后可化为灵力。别人吞下去的，才是人间五谷。再说了，岳星回不在，心里空荡荡的，总得有什么填满才行吧。

        反正又吃不胖，便是吃胖又能怎的，吃就对了。

        老婆婆看着沈霜序慢条斯理，一勺一勺品尝，露出老姨母般欣慰的笑，“你呀，多半是有了！我也是过来人，想当年怀着我儿，家里蒸出来的米糕，等不及下灶就叫我全吃了，还不觉得饱。所以这是正常的，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也要多吃点的。”

        “”

        沈霜序吃不下了。静默片刻，拿出一串铜板，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去。

        婆婆在身后喊她，“小娘子，钱已经付过了啦！”

        沈霜序充耳不闻，眨眼消失在街口。

        婆婆：“”

        饭吃的太饱，反倒各种没滋味，沈霜序摸着鼓胀起来的肚子，决定去听听戏，消消食。

        戏楼离夜市就隔着一条街，又是晚上，场内人头攒动，多的是围在两遍站着喝彩的戏迷，时不时的叫好声从楼里传出来，炸着沈霜序的耳朵。

        她站在门口，问忙着迎客的小二，“你那楼上还有雅座吗？”

        “没了。不如凑合着站在过道里听听？”小二殷勤，“咱这儿最近请了名角，场场爆满，想要座儿得赶早预定。您要是有钱，不如定明天午场的。夜场已经定完了，午场还有位子，其实午场也很热闹，散了戏您回去也不晚，免得家里人担心。怎么样？”

        “我就想现在听，你去想办法。”沈霜序嫌他花多，掏出两块银坨子，扔小二手里。

        “嘿嘿，您看看您，不早说。”小二连商量都没商量，就将沈霜序往二楼上领，雅座位置偏西，不过视线清晰，观戏角度也不错。

        “您请坐。”小二招呼人端来香汤与小炒干货，“这是唯一空着的地方啦，原本是老板自己留着赏戏的，碰巧他今晚不在，小的偷着给您用，您可别说出去啊。”

        “放心。”

        沈霜序打发小二，喝了口茶汤，发现已经吃喝不下任何东西了。摸着略微鼓胀的肚子，也懒得运功调息，就静静的看着台上生旦净末丑，演绎人生百味。

        今儿这出戏也是应景，讲述深藏闺阁的女子与人私奔，怀有身孕，又遭弃，差点冻死在雪夜里，亏得家人及时发现，捡回条命来，从此名声尽毁。后来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落了一身病。无奈之下合家搬去偏僻山乡躲避流言蜚语。忍辱多年后，那负心郎有天路过乡下女子家，发现骑着墙头玩耍的孩子很是合眼缘，经过一番波折，终于父子相认。原来当年负心郎离开时有苦衷的，如今功成名就，奉旨为地方县宰，心里一直惦记着失踪的女子，虽早已成家，但正头夫妻未能孕育子嗣，无法圆满。这下倒好了，青梅竹马找到了，孩子也有了，活寡守了多年的女孩子苦尽甘来，喜极而泣，跟着男人离开母家，享福去了。

        这个故事首先告诫女子不可自做主张，要顺父母心，长辈意，其次告诫女子忠贞不渝，方得善终。

        台上的悲欢离合赚了很多看客的眼泪，抽泣声此起彼伏。只沈霜序冷漠的坐着，但她也没拍桌子反感，毕竟唱腔不错，几位角色的情绪也到位，虽不能共情，倒可一观。临仙派出来的女修，估计没有一个爱这种调调的戏文，也就是在外头，要是在月半岛上演上这么一出，铁定无人问津。这样善良宽容贤淑的女主角会被瞧不上，演得再好撑破天只得个表面上的评价，“尊重，祝福他们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再不济也会听女修们劝自己，“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或许，岳星回是不一样的。

        沈霜序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月半岛办游园会，她在玉笔堂司职的四徒弟写了一出戏，排练之后搭台隆重登场。近水楼台，四徒弟特意给沈霜序安排了最好的位置，沈霜序安然受之。戏文讲的是一名叫凤傲天的女子，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备受欺凌，有一天忍不住打伤欺负她竹马的恶霸之后，逃了出去，后来各种因缘际会，又是掉崖捡宝贝，又是拜师收狗腿，搞事业风生水起，连带着桃花运也旺的不行，收进后宫里的美男子不带重样，个个爱她爱的死去活来，凤傲天通过自身努力，被万千玄门推上仙盟盟主之位，被修行界尊为半神，最终走向人生巅峰。

        这出戏文告诫大家，努力自有黄金屋，努力自有颜如玉。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改我命我弑天。总之，只要努力，就可以幸福的做自己。

        当时台下看戏，沈霜序不似今日这般孤寂，嗑着瓜子，撸着猫，还喝着侍奉在侧的岳星回递过来的香茶。妥妥大悠闲。

        沈霜序记得起来，折子戏唱完，台下观戏女修掌声雷动，独岳星回愤愤不平，“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的要喜欢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要是她凤傲天的夫君我定要她……生不如死！”

        夜戏散场，满座皆空。沈霜序思绪回到现实，岳星回那时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回响，不由得打个寒颤，细思极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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