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00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玉启的身上有着那个年龄段的大部分特性，青春之火在她的体内迸发燃烧，常青树苗扎根她的心房，澎湃的心跳是绿树的养料，树苗越高，身高越高，眼界也跟着变高。

        即将脱离学校生活的她最后一次跑进了藏书馆，诵读她自五岁起就开始接触的泛黄篇章。

        传说有道，天地初始，日月无光，唯有星辰点点缀于天上，地上生灵如幼芽，悄然生长。悬于天空的星点窥到了地上的生灵，遂化作流萤雨点降落世间，点在了一部分人的额间，赐予了他们特殊的力量。

        特殊存在出现并非是无缘无故的，有了光便会有阴影，皎月背面是看不到黑暗区域，世间最简单的道理。

        有了光的银浦大陆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出了一种秽灵，常人拿它们无法，遇上了只能遭受其侵扰伤害，唯有受到了馈赠的能力者能将其驱逐消灭。

        人们把能力者唤为“星灵子”，按职责能力将其分为三种类型，一种行武，以双拳腿脚扫尽秽灵，一种行医，以妙手仁心治愈所有寻常医师所不能医治的病症，最后一种精于探索能力的奥妙，辅佐二者在世上行进。

        世界在玉启出生的百年前迎来了一个繁华的时期，硝烟风散，太平祥和，当真是人人都能津津乐道的安稳年代。然而，盛世的开创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纵使明面上祥和美好，背地里却暗流涌动，矛盾交织，先代能者在阴影之下奔跑，维持光影平衡，换取平和。然而年岁消磨，先人早已不见踪影，如花美眷也成为了史书上的无声记录。

        玉启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厚厚的书册。

        01山雨欲来风满楼

        起点是一个梦，第一视角的主人公在梦中抬起头，仰望星空，群星璀璨如灯火，而后天地反转，万物凋敝，星辰陨落，被火焰包裹的石块从天而降，砸到脚边，燃起火墙，遮蔽星空，一副末日般景象。待火焰燃尽，天地只余灰烬埃土，世界回归到了天地初始黑暗中，伸手不见半点手掌轮廓。在世界彻底变为虚无时，黑暗里传来呜咽声幽幽，直刺脊柱，冰冷自腰窝蔓延至全身。

        无人会期待噩梦成真。

        齐环茫然地望着周遭的地狱光景，恍惚间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一块燃烧着的石头从齐环身旁擦过，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染血的双手抱住了头，喉咙一片干涩。做噩梦的人在床上猛地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动了动身体，只觉手脚僵硬，冷汗浸透衣物，失重感盘踞心头，迟迟不散。

        “怎么了，环儿？做噩梦了？”

        坐在齐环下铺的文言冬听到了上头的动静，赶忙起身，扒在上铺床边，询问友人的情况。被唤的人翻了个身，扑腾着弹了起来，右手在心口处轻抚着，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失常的心率。

        “没事，一个梦而已。”

        齐环下了床，走进洗漱间里，开始收拾整理自己，肉嘟嘟的小嘴巴哼着一支乡间小调。文言冬没有刨根问底，仍像齐环没睡醒时那样，安静地坐在床上等她，视线却不肯放过她的一分一毫，生怕那个噩梦会给齐环带出什么隐性病症来。

        齐环不算什么漂亮姑娘，个子小小，双颊婴儿肥未消，肤色在成日的风吹雨打中，沾上了点金芒草般的淡黄，一头茂密的黑发蓬松，一起床便炸毛，难以打理。黑发的主人将不听话的头发扎成双马尾，再用黄色的丝带小心绑好，衬上一件短袖的黄色上衣，冬日之中，远远望去就像是白雪中的迎春花，含着温暖的喜报。

        除却亮眼的衣衫，环儿浑身上下唯一能吸引住旁人目光的恐怕就是那双蓝眼睛，眼窝中的那一汪蓝光彩动人，是风平浪静的碧蓝海水与一尘不染的晴空交接处才能有的色彩，眸中时常透出柔柔的光来，直达人的心房，冷面冷心的人再怎么以铁石武装自己，也会被那双蓝眼睛投出来的目光软化。

        文言冬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齐环，见对方眼眸明亮依旧，脸色恢复如常，这才安心了不少，开口说：“你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就去进行今天的讲解吧。”

        齐环点了点头，接受了文言冬的提议。

        星灵子与普通人的分界点是在五岁。

        星灵子通常会在五岁那年显现能力，每一个人成为星灵子或普通人的概率是平分的，与父母无关，与家族无关，两个优秀星灵子结合所生的孩子也有可能会分化为普通人，两个普通人结合生的孩子也有成为星灵子的可能性。

        按照规定，显现了能力的人要被送到大陆中央的一所专门学校，进行统一调度，受到为期十年的教育。十年期满后，学校就会把人放出去，任其自主生活，多数人就此四处游历，以铲除秽灵为主业，接下或公立或私立的赏金会所里贴出来的各种任务，赚取生活所需。

        每年毕业生离校季即新生的入学季，是一条万年不变的定律。

        让当届毕业生来给刚入学的新生讲解关于星灵子的基础知识不算什么稀奇事，而且有不少毕业生乐意去做这件事情，当做是为待了十多年的地方尽最后一次力。作为今年被选中负责讲解的毕业生，齐环和文言冬都兴致勃勃。

        文言冬在经过立在室内走廊的一面镜子时，停下来理了理自己长长的斜刘海，刘海长而密，遮住她的半只右眼，可文言冬却还像嫌刘海挡得不够似的，扯着那撮刘海，又往下拉了些许。

        “冬冬，我觉得你已经很好了，真的。”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文言冬掀起了一点刘海，将右眼眼眶暴露在齐环的视线下，眼角处被一道棕色烫伤疤挤压着，狰狞的疤痕就像一只短脚肥胖的蜘蛛，粘在上头不肯松脚。

        “别吓着他们了。”

        倘若没有那道疤痕，她会是个人人称道的标致姑娘，银色的眼眸灿烂明亮，棕发齐整柔顺，扎在左边的侧马尾又给她添了几分俏皮的味道，白色的纱巾绕着脖子，白色的衣衫洁白如雪，极好地配合着自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典雅端庄。

        文言冬停下了整理头发的动作，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催促对方快点走。

        等两个人真的面对着数十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时，她们的言语迷失十分有默契地同时消失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五岁新生样貌各异，肉乎乎的脸蛋上却都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好奇，色彩各不相同的眼睛比天边的那一道长虹还要漂亮。

        “那个，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自己的……”

        “星灵子的能力通常被唤作‘元灵’，属性有九种，分别是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能力属性会在每个人能力觉醒的时候一起出现，每个人的属性各不相同，这些你们都知道了吗？还有没有不知道自己的属性是什么的吗？”

        孩子们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无疑惑。

        本想模仿前辈，做好引导人的齐环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还是文言冬替她圆了话。不过好在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态，接着文言冬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入学以后，负责检测的老师会根据你们的特性，告诉你们有关能力身份进行进一步划分的问题。”

        终于找到状态的齐环摆出了类似幼儿教师的精神劲儿，鼓励一群五岁的孩子们开心地迎接接下来的生活。

        “下面，我们将带大家去走一趟校园，还有什么问题吗，宝贝们？”

        底下鸦雀无声，看样子是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当二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举了起来。

        “姐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铲除秽灵？”

        齐环和文言冬一同怔住了，她们都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提问孩子单纯无辜的眼神看得她们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们望了彼此一眼，露出了苦笑。

        “是责任，是我们从睁开眼睛起就肩负着的责任。”

        说罢，两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平静的表情，眼中的湖泊无风掠过般安宁，她们久久沉默不语，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怀念的过去。

        第一站是学校里最大的礼堂，从礼堂大门望去，视线尽头是披着红帷的舞台，不知多少表演演讲在帷幕下出现，白色的大理石地板被擦得锃亮，光滑的表面倒映着来回的人影，叶脉般的灰色纹路在镜面上蜿蜒。礼堂两边是几幅巨大的落地窗，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室内，空气中浮起金色的微尘，阳光和微尘落到窗边的一架乌黑的钢琴上，与温暖的太阳一同把人们包裹起来的还有悠扬的钢琴音，琴边坐着一个人，美妙的乐曲就出自她的手，因为逆光，只能看到钢琴和弹奏者的黑影。

        “莉莉！”

        齐环领着一众后辈唤了一声弹琴的人，那人立刻停下弹奏，起身，背靠着晃眼的阳光，来到齐环面前。

        弹琴者是齐环和文言冬的同寝友人埃莉霍华德，与她同样来自西方区域的小男孩在看到她的脸后夸张地惊叹了一声。

        她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眸，一头紫色的短发，短发刚至肩部，刘海和发尾修剪平整，许多人称赞她是从几百年前的油画中走出来的女孩，模样五官都与画中美人相差不大。然而，画中美人到底是百年前的风尚，她的样子不太符合现下审美，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漂亮姑娘。不过，外貌如何于她并不重要，她那旧时审美的皮囊下装着一个崭新而自由的灵魂，挣脱现世束缚，奔往无垠的天空。

        “刚开始给后辈们介绍吗？”埃莉问。

        齐环点了点头，似乎在为任务完成进度缓慢而羞愧。埃莉不管友人完成的任务到底如何，她自然地揽过齐环的肩膀，说：“正好，我给小家伙们做的试弹活动结束了结束了，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齐环傻愣着眨了几下眨眼睛，接着绽出了一个微笑，欢迎埃莉加入。文言冬摆摆手，催促埃莉快点收拾，她们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埃莉飞快地蹦到钢琴旁，拿起放在琴上的半指黑手套戴上，愉快地加入了讲解队伍中。

        最后一站是静谧的竹林，沿途郁郁葱葱，由鹅卵石铺成的路径只寥寥数人，偶尔出现的装饰用的涓涓溪流叮咚作响，生长在竹边的芳华尽显斗艳之意，碧玉般的竹林投下一大片凉荫，若非在路上行走的都知道自己身处校园，怕是以为自己正在探访某位隐士的旧居。

        林中的小亭内呈现出一幅一名后生与长者对弈的场面。

        执白子的后生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地思考结局，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棋盘上的一枚的黑子，扎成马尾的三绿色长发在微风中起舞，高高竖起的马尾垂至腰际，不明真相的人会因她的静止动作误以为她是一尊竹林石像，把她身上的绿色衣衫当绿苔。

        这个正在为棋局懊恼的人就是齐环的最后一位同寝友人阮磬宁，与之对弈的人就是这所学校的现任校长，这位老妇人已是耄耋之年，满头花白，额上深深的皱纹挤压在一起，皮肤干枯得犹如树皮，但那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骨碌碌地转着，为这副沉重的身躯平添出几分生机。

        齐环望了一眼正在对弈的两个人，转身对朋友和后辈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埃莉坏笑着俯身凑到一个小女孩耳边，指着老校长悄声说：“那个就是我们的校长。”

        小女孩忍不住“哇”了一声，而后慌张地捂住了嘴巴，把小脸憋得通红。

        半晌过后，阮磬宁终于找到了落子的地方，随着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响起，她眉头舒展，坐在她对面的老妇人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下棋局，随后哈哈大笑，笑得皱纹挤成了一团。

        “宁丫头本事见长啊。”

        “承让了。”

        阮磬宁微微躬身，像与自己对弈的对手表示敬意，在她的身后，齐环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她。

        “阿宁！”

        齐环从背后抱住了阮磬宁，为友人获胜了而高兴。阮磬宁虽事先察觉到了身后的气息，但她还是被突然撞到背上的重量吓了一跳。

        “环儿，你们任务完成了？”

        阮磬宁无奈地扒开齐环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瞧了瞧领着后辈，站在齐环后头的另外两位同寝友人，那两人给她抛了一个同情的笑容。

        “这里就是最后一个地方了，等下我们把后辈们送到休息处就行了。”

        在回答阮磬宁之前，齐环先和老校长打了个招呼。

        阮磬宁看着齐环得意模样，叹了一口气。

        “那我就和你们一起把人送回去吧。”齐环回头，把视线放到看着她们打闹的老校长身上，老人家的目光平和慈祥，“校长，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你们先去吧。”

        待竹林中的人群散去后，林中似乎就又能恢复过往的宁静，可今日诡异和风暴隐藏在了林荫之下，静待爆发时机，涌动的暗流无声地搅动着竹林的平静，血红色的眼睛在阴影闪着幽光。

        几人话音刚落，两团巨大的黑影便从茂密的林中冲了出来，横行之处，清瘦漂亮的竹子被折断踩碎，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一片碧绿被碾压出了一道粗糙干硬的黄色伤疤。

        那两团黑影是两个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来的秽灵，它们幻化成了两只五六米高的山猪的模样，没有理性，没有思维，只顾着横冲直撞，把周围的一切席卷干净。

        五岁的后辈们被两只怪物吓得哇哇大哭，四处逃窜，这个跌了，那个摔了，还有几个不知逃跑方向，几次撞到秽灵的血盆大口前。他们年纪太小，还不懂得怎么运用自身的力量去对付秽灵。

        齐环、阮磬宁、埃莉、文言冬没有让后辈们置身于危险中太久，她们飞速奔跑，一人抱了两个孩子，在攻击落到自己头上前拔腿撤离，一边操纵元灵抵挡攻击，一边把孩子们护送到老校长身边去。

        在原地站立的老校长没有袖手旁观，她先四位少女一步，运起透明纯净的力量，力量拧成细条，飓风穿透纷乱的气流，缠住了孩子们的腰部，包裹着孩子的部分柔软轻盈，四下风散，力量收回，仅一瞬，老校长就把四人没能抱住的孩子都捉到自己的身边护了起来。

        阮磬宁飞快地转动着眼珠，见孩子们已平安无虞，便放开手脚，发号施令，铲除秽灵。

        “冬冬！”

        文言冬听罢，立即双手合十，运动元灵，发射出了两根速度极快的细长水柱，蓝色的浮光包裹着水柱，一下子就击穿了两只“野猪”的蹄子，“野猪”奔驰的动作马上变得笨拙失衡。

        “环儿！”

        阮磬宁和齐环同时朝两头“野猪”奔去，她们一人负责一只，二人在同一时间起跳，同一时间在“野猪”的脊背上狠狠地来了一拳，落地时，一只秽灵被绿色的藤蔓牢牢地捆在了原地，另一只秽灵在几十根柔韧金丝的缠绕下跌倒在地，挣扎哀鸣。

        二人出击结束后，埃莉紧跟其上，她伸出右手，指尖对着秽灵，掌心朝上，吹了一口气，一团红彤彤的火焰迅速蹿了出来，如浑身燃烧的大鸟，翅膀一张，把两头黑黝黝的“猪”包在了炽热的火焰中，把秽灵烧了个干净。

        风波暂时平息了，四个女孩举起双手，击掌庆贺胜利，但她们的心中都埋下了一个疑惑，用以培育星灵子的学校始终被数位先人的深厚元灵保护着，按理说，普通秽灵是无法踏入校园一步的，然而今天，秽灵却冲破了“围墙”，把校内的清净竹林搅得一片狼藉。

        没有线索，再思考下去也无济于事。

        阮磬宁适时地止住了友人的沉思，拍拍手掌，提醒她们还有任务在身，把残局交由闻声而来的教师处理。

        前路阴晴不定，风雨、阳光、浓云轮番来袭，年少的意气风发，已被涂抹在了一层苍白底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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