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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磬音宁心


如若问磬宁关于她对三个队友的第一印象,那答案可能会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磬宁入学时撞见的第一个队友是埃莉。从衣着上就能看出其家境富裕的贵族女孩眨巴着她那双紫水晶似的眼睛,四处寻找自己未来的同窗,且一眼相中了磬宁,跑过去找人的时候,衣前的红宝石吊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用她的话来说,磬宁那双隐隐泛着点金光的眼睛让想起了她母亲常佩的那枚胸针。

        磬宁对埃莉的初印象很不错。虽说是贵族小姐,埃莉身上没有那种骄横的习性,她的双亲将她教导的很好,与人相处友善真诚,一言一行都符合贵族礼仪的大方得体,唯一能被拎出来说的就是她的脾气稍微火爆了点,真气着了会不管不顾直接硬怼。她曾亲眼见证五岁的埃莉追着一个欺负她们的邻班同学跑完了三层楼。

        磬宁遇到的第二个队友是言冬。

        真要细算起来,言冬其实是埃莉带回来的。

        埃莉和磬宁手牵着手,在一堆和她们差不多高的小娃娃之间走来走去,看到言冬后,埃莉立马两眼放光,一边喊着“就是她”,一边拽着磬宁跑到言冬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问。

        “我们能和你一起玩吗?”

        事后,埃莉表示,她看中言冬的理由和请磬宁一样,对方银色的瞳孔让她联想到了父亲的拆信刀在灯下闪耀的光芒。

        对于两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新朋友”,言冬没有被吓得大哭大叫,反而对她们生出了好奇心,一口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终日受书香熏陶的言冬展现出来的是和埃莉的西方礼仪不一样的温婉得体,说话平稳有条理,偶尔还会跟她们解释一两个她们还没有了解过的典故。言冬穿了一身白,配上她那张算得上乖巧可爱的脸,活脱脱一只白玉团子。不过,磬宁很快就发现了这只白玉团子的外表下,是用的黑芝麻做馅。

        一个多手的高年级男生扎到她们中间,不怀好意地揪了一把言冬的头发。言冬没有哭闹,慢悠悠的回头去看那个还在朝她们做鬼脸的男生,快速掀开了刘海,用自己眼边的那道狰狞的伤疤吓退了对方,还了对方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完事了,言冬没整理刘海就回了头,猜想两位“新朋友”也可能会被她的伤疤吓跑。谁料,磬宁和埃莉非但没有跑,还一人摸了一下伤疤,带着一种年幼特有的心疼眼神。

        言冬从未见过这样的反应,惊讶了好半天,低下头不说话,吸鼻子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

        芝麻馅黑归黑,到底还是甜的。

        长大后的磬宁这么评价到。

        作为“星灵子”,她有了一个不算坏的开头,至少学校里没有阴森森的妖婆,即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们也足够阳光友好。

        齐环是出现得最晚的那个。

        问起初遇时的感受,磬宁觉得可以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

        因为星灵子测试出了点问题,齐环比同级生们迟了整整一个月才入学报道。她是被汀兰一路牵着进门的,入校门后两人没有去更换旅途时所穿的衣物,顶着满身土直接进了马椒花所负责的新生教室。

        磬宁表示,在这之前,她见过的新生里,从未有像齐环一样脏兮兮的小丫头,头发、脸上和衣服上都沾了泥浆。泥浆分干、湿两部分,还带水的部分,将小女孩白净的脸糊成了一只大花猫,越是用手擦,就脏得越多,与向日葵花瓣同色的连衣裙被泥水染得黯淡无光,稍干的部分,黄的、灰的、黑的凝结成块,贴在头发上,将几缕头发粘在一起,硬邦邦的,绑头发的发带松松垮垮地挂在发间,勉强能看得出来小姑娘原来扎的是双马尾。

        “你们俩掉泥坑里了?”

        马椒花和年纪较长的汀兰开玩笑说。

        汀兰没有否认,难为情地和老师扯了个微笑。马老师也不多追问,叫她们先去宿舍收拾干净了再回来。磬宁注意到,齐环全程都紧紧抱着一只米黄色的兔娃娃。

        新生的学业负担不算太重,一整个班的小女孩在背诵完一天所学的字句后,就从老师那里得到了可以在教室内自由玩耍的许可。学校在每一间专供五岁星灵子使用的教室里都铺上了毯子,讨孩子欢心的玩具装满了一整排柜子。洗刷干净的齐环回来时正好赶上班级的玩耍时间,马椒花叫了孩子们好几次,孩子们才完全安静下来,乖乖坐好听她讲话。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们的新朋友,她的名字是齐环。”

        马椒花蹲下来,手搭在齐环的肩上,趁介绍时又带着小姑娘们认了两个字。

        被同学们重重包围的齐环害羞地低下了头,肉嘟嘟的脸蛋熟成红苹果,手里的兔娃娃被她揉过来揉过去。她的头发刚洗完吹干,没有绑起来,梳理得也不太顺,毛毛躁躁的如同一只小狮子。于是乎,实在看不过她头发如此毛躁的磬宁一把抓过她坐下,埃莉和言冬拿来发带和梳子,绑着磬宁一起给齐环扎头发。以磬宁为首,方才在给布娃娃梳头的女孩们依次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给年纪同样大的小娃娃扎辫子,那手艺堪称不忍直视。路过的孙鹊珍校医见也进来帮忙,用一顿干净利落的操作给齐环扎好了双马尾。

        两天后,马老师数了数班上的人数,决定开始对班级进行初步的分小组。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但在轮到齐环时,这件事却陷入了僵局。齐环孤零零地站在二十三位同学面前,显得格外手足无措,没人举手愿意让她入组这一事实激得她当场红了眼眶。

        不能说她班上的其他人是在有意排斥这个迟到了一个月的孩子,在入学之初,她们就多多少少对星灵子学校的分组制度有所了解,一个月的相处,让她们在有意无意间找到了意气相投的队友和心仪的队伍,因此,面对“齐环”这个突然,她们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谁想和环儿一组啊?”

        马老师慈爱地摸摸齐环的头,又问了一次众人。

        磬宁、埃莉和言冬相互对视了一眼,又一同去瞧齐环可怜巴巴的模样,水汪汪的大眼睛足以软化所有铁石心肠。最终,三人推选了磬宁为代表,举手收下了这个的孩子。

        相处了三个月,三人感觉她们收了一个小麻烦。齐环的心智和身体素质一点也不像星灵子,刚来的那半年成日沉默寡言,遇到了什么也不愿意说,书面课业成绩是年级倒数,日常的体能训练也撑不了多少,哪怕她天天苦读修炼不玩乐,学业方面也没有多少起色。星灵子的组队制贵在彼此间的默契配合,齐环与另外三人的水平差了一大截的状况让三人不得不时刻分心照料她,组队的优势很难发挥出来。

        磬宁不止一次见到过知道课业后的齐环的表情,小丫头鼓着腮帮子,咬牙吸气不让眼泪掉下来,胡乱抹了一把脸,继续投入艰苦的学习和修炼中了。看着她那为了不给友人拖后腿而拼命学习的模样,磬宁三人自然是不忍心过分斥责她,最多捏捏她的脸,鼓励她继续努力。

        真正让齐环以挚友身份走进磬宁心里的是发在在她们七岁那年的一件事。

        阮家老夫人气势汹汹地拍开了班级教室的大门,意图去抓磬宁这个根本就不听自己话的小孙女,当时,诺大的教室里只有齐环一人在温习。

        “你找阿招?”

        七岁的磬宁还没有正式改名,记录在册的名字仍是“阮招娣”。马老师深知阮家姐妹的苦楚,故提前和孩子们做好了约定,日常称呼,她们都极有默契地把阮家姐妹后面的那个“娣”字隐去了。

        “阿招?”老夫人思忖了半刻,复又冲齐环大吼,“阮招娣在哪里?那个该死的丫头在哪里?”

        齐环皱起了眉头,说:“你说阿招坏话!”

        拉夫人讥笑:“这么没礼貌,看来星灵子也不过如此。”

        “你是谁?你找阿招干什么?”

        “我是谁?我是她祖母,她干什么都要听我的!”

        老夫人又在用她那副尖锐的嗓音发疯叫喊了,她狞笑着,那表情让齐环联想到了童话中无恶不作的老巫婆,一只撕碎兔子的秃鹫,看得齐环心里直发怵。

        “少废话,臭丫头,阮招娣在哪里!”

        “你找阿招?干什么?”

        齐环壮起胆子又问了一遍,竭力克制住发抖的四肢。她怕归怕,但一想到那人会做出对磬宁不利的事,她就不许自己退缩。

        “干什么?有好日子在等着她,有个富家子想要预定她,等她一毕业就马上结婚,我现在要带她回去给他们验验货。”

        彼时,齐环还听不懂老夫人话中的意思,只捕捉到了“回去”这个词。在她的意识里,磬宁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家”,因此她绝对不让老夫人把磬宁带回去。

        “她说不喜欢那里!她不想回去!”

        老夫人听了她的发言,气得龇牙咧嘴,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老巫婆了。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臭丫头带坏了她”

        老夫人拿起桌上的硬皮书重重地砸了一下齐环的脑袋,齐环的额头马上鼓了一个包。她忍痛不叫,好像哭喊出来就会败给对方,磬宁就会被带走一样。

        “你干什么!”

        夫人刚打完齐环的下一秒,磬宁就出现在了室内,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马老师紧随其后,眼前的一幕同样让她气血上涌。

        磬宁连气都没喘匀就走到了齐环前面,双臂展开,将人护在自己身后,怒视打伤齐环的凶手,眼中的仇怨多到能把老太太淹没。本来,她是来给独自在教室学习的齐环送小饼干的,在来的路上,她正巧碰上了马老师,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老远就听到了老夫人独有的刺耳声音和齐环为她争辩的话语,磬宁心中一惊,飞奔过去。

        最后,由校方出面调停,解决了这一件事,老夫人无权为磬宁的婚姻和未来做决定,能做决定的只有星灵子本人,若老太太撒泼打闹,那就依据相关律法将她赶出学校。

        送走“噩梦”后,憋了许久眼泪的齐环当场哇哇大哭,一把抱住磬宁不撒手,磬宁一时反应不来,手足无措。阮家老太太那副宛如鹰鹫阴沉狰狞的表情,齐环她怕得很,但一想到磬宁可能会遭遇不测,她就不准自己退缩,不准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太带走磬宁,更不准磬宁。诚然,她的心智成熟或许真的晚于同辈,但她却是怀着真心与对方相处,崇拜夸赞的话语皆是真心,别人出于善意给了她一颗糖,她就会分给对方往后能找到的所有糖果。

        “招,你想不想改一个名字?”

        老夫人的要人风波过后,马椒花适时地向磬宁提出了这个建议,要想彻底摆脱原生家庭,可以先从长辈一出生就替他们决定的名字开始。

        “你的姐姐已经改了,现在叫‘瑜静’,你要不要也改一个?”

        磬宁静默半刻,郑重其事地答了一句:“改。”

        “是想要一个字还是两个字?要不要改个和你姐姐相对应的名字,琼、琪、瑶、璎、珞、瑾……还有好多和玉有关的字呢。”

        听着老师的提议,磬宁陷入了思考,可选用的字太多,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了主意。

        当时的她正陪齐环坐地上画画,后者不小心将墨汁沾到了脸上,猝然的惊呼打断了她的思考。眼看齐环有把脸越抹越黑的趋势,她掏出帕子替人把脸擦干净了,紧接着,外出寻找新玩具的埃莉和言冬回来了,她们搬来一个乐器,叫“磬”,轻轻一敲,伶仃清音回荡屋室。小女孩搬来的磬是以劣质玉为材料的,但经由工匠的巧手打磨,照样孩童欢喜的清脆的声音。

        齐环从埃莉的手里接过锤子,小心翼翼地在那玉片上敲了敲,刹那间,清亮的声色衬得天地安宁,仿若溪泉淙淙,林木迎风之景在眼前浮现。

        齐环被这个声音所感染,脸上绽出一个明若骄阳的笑。

        “老师。”

        磬宁将视线从齐环的笑容收回,指磬问:“我想问一下这个乐器的名字怎么写。”

        [阮磬宁]

        从那以后,她就获得了新生。

        她的世界里升起了太阳,灿烂光辉逐渐填满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个梦魇般的名字随着那些痛苦的过去,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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