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宴

原以为是浪荡子被收拾得落花流水的经典戏码，没曾想竟是势均力敌的博弈较量。

        该如何形容那个狂徒呢，从衣着上看，他确实称得上是一位浪子，一身粗麻布的衣服有两三道尖锐物留下的划痕，整件衣服算得上是整洁，就是袖口处还有一点黄泥没有拍干净。他整个人都是红色的，不是那种明烈狂热、咄咄逼人的红，而是那种潜藏在泥土地里的红，蕴藏着蓬勃生命，却又隐忍不发，若得机遇爆发，那气势将无可比拟。

        若把筱悠比作一只绿孔雀，那任扬就是一团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席卷风沙漫漫，旌旗风帆为之战栗，殷雷战鼓为其助阵。他和筱悠在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他的动作舒展雄浑有力，步调稳健又不失却舞蹈必需的灵活，就在众人以为他会用稳健的调子走完全程的时候，他又一转风格，柔美哀婉，宛如未经人世烟火的小相公。筱悠自然也注意到了任扬的独特做法，觉得有趣，便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来，柔媚的灵鸟和强势的雀皇轮番进行。

        两位舞者就这样保持着若即若离，半合半斗的状态，到头来，看客们都分不清究竟是孔雀在玩弄不可一世火焰，还是火焰在追逐骄傲的生灵。

        “别的不论，单从这支舞蹈来说，这两个人还蛮般配的。”清月忍不住感慨道。

        另外两个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清月的这个说法，不管其他如何，面容姣好之人站在一块至少能让人赏心悦目。

        孔雀和火焰交相辉映的和谐场面又赢得了场下的一阵拍手叫好，莉丝在鼓掌之余，从眼前的和谐中发现了几丝杂音，有五个人在拥堵的舞台边缘来回穿梭，似在躲避什么，偶然在杂乱的人群中碰了头，窃窃私语两句又慌忙分离。

        莉丝本想把这个讯息传达身旁的友人，却被意外打断了。看客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演出，凝神静气，一思一绪无不受到舞蹈的牵引，就在情绪即将达到最高潮之际，黑暗猝然笼罩了整座楼，烛火熄灭，夺去了他们的视力。

        “发生什么事了？”

        黑暗总能勾起许多人心里最原始的恐惧，不知所措的人们抱紧自己，一点小声响就惊得他们如无头苍蝇乱窜，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毛贼给这乱象添了一把火，扰乱所有人行进的方向，场下乱成一团，人们四处逃散，推搡拥挤。

        沐家双子躲到了高处，一边寻找点亮高楼的方法，一边尽最大的努力扯开嗓子去安抚惊恐的人群，末了还在汹涌的潮中搜索多洛莉丝的身影。

        莉丝比不得姐妹，她无法说话，做不到指挥人群疏散，不仅如此，方才她躲得慢了一点，没能避开人海，此刻正在拥挤的人群苦苦挣扎着，想脱身，又怕误伤溃逃的众人，唯有尽可能地扶住每一个差点在她身边摔倒的人，突然，意外发生了，一个往光亮处逃的人撞上她的肩膀，绊了她一脚，让她成了摔倒需要帮助的角色。

        就在莉丝以为自己要众人踩得鼻青脸肿而闭上眼的时候，一双臂弯从黑暗中伸过来扶了她一把。

        位于华楼中央的舞台也没能避免这场骚乱的影响，有几个逃跑的人慌不择路爬上了舞台，直扑向顾筱悠。

        “顾姑娘，你先去避……”

        任扬的一个“难”字还没说出口，筱悠便躲开了扑过来的“游魂”，将他们唤回阳世，摁住站好，随即召出一对鸳鸯钺，直奔场面最混乱的地方，起舞所用的水袖御风而行，拽住了三两个差点被人潮碾过的幼儿，脚尖借力走廊围栏，跃到一个故意给混乱添柴的人身边，把刃口架到那人的脖子上，将人擒住。

        [太久没实战，变迟钝了吗？]

        望着筱悠的动作，任扬自嘲道，唤出一柄□□，以枪刃挑起一簇红通通的火焰，甫一挥舞了几圈，那火焰便似通了灵，飞散到四周的烛台上，火光熠熠更胜从前，黑黢黢的的湘芷楼恢复了光明。

        筱悠愕然，回头望向任扬，杏眼微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一个星灵子，还是一个火系星灵子，惊叹于对方隐藏气息的实力，即便是在近距离接触下也让人感觉不出他体内涌动的元灵。后者无惧筱悠的凝视，笑眯眯的，仿若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筱悠无奈回头，去安抚因回归光明而稍微平静下来的人群去了。

        莉丝从接住她的臂弯里睁开眼，抬头，迎上的是一个黑乌鸦般的少年，除去了乌鸦的聒噪，留下的是一头鸦羽黑发，一双红玫瑰般的眼睛。被救的姑娘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感谢，可惜，救助者无意接受她的感激，双手离开她的肩膀，快步走开了，方才的帮助不过是一时顺手的无心之举。

        莉丝注视着对方淹没在人群中，回过头，端详起筱悠捉到那个的毛贼。

        [我知道这个人。]

        莉丝刚写完这一句，双胞胎也凑到了筱悠身边。

        [通缉令上见过，古玩盗窃。]

        “行，那就把他送到世俗部门接受审判吧。”

        决定完，四个姑娘一起打量起犯人，被抓到的人意识混沌，眼神涣散，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引发了什么动乱。莉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眼神飘向双子时，能抓到真相尾巴的感觉油然而生，但那感觉只持续了几秒便烟消云散。思考不出问题的星灵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深究犯人身上的违和感。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在莉丝叹气的时候，筱悠面向舞台，问。

        “不知道，应该是我们刚刚说话的时候吧？”

        三位队友也跟着看向舞台，清云首先做出了推测，表情凝重。

        “抱歉，因为小蝶那件事，我们姐俩现在对所有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的陌生星灵子都产生了很严重的戒备心。”清月解释道。

        筱悠苦笑着说：“没那么夸张吧。”

        四个女孩都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谈笑了两句，任扬不辞而别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她们不知道的是，与湘芷楼隔了一道墙的巷陌里，捉拿骚乱魁首的戏码尚未完结。

        引发混乱的小毛贼不止一个。

        他们一半摸黑逃出了酒家，另一半趁星灵子们被抓到的那一个同伙夺去注意力时，溜出了湘芷楼。他们在躲避，但不是明面通缉令上的警告，而是某个人的追杀。逃亡途中，他们没能抵御住华美楼阁的诱惑，壮起胆子走进去挥霍享受，结果没想到他们在宴上看到了那个追捕者，吓得他们赶忙撞在一起商讨对策，熄灭楼内所有的灯火，意图在黑暗中趁乱逃走。

        六个男人在狭窄昏暗的巷道里狂奔，道路的尽头，火光星星点点仿若希望。就在他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一柄□□突然横在了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几位这么赶是要去哪儿啊？”

        几个汉子定睛一瞧，有点摸不着头脑，挡住他们的不是他们记忆中的追杀者，面前人不久前还在湘芷楼的舞台上纵性起舞。

        不管来人是谁，当下亡徒可没心思闲下来深究任扬为什么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调了个头，换个方向继续逃。

        任扬仍旧笑着，也不追，因为已经有另一个人出来堵住了小喽啰的退路。

        “跑够了吗？”

        来人一秒便把亡徒吓瘫在地，磕头祈祷，不住求饶。

        追杀人是顺手救下了莉丝的那位郎君，此刻的他，在旁人眼中，没有莉丝为他渡上的“救人者”光环，整个人看上去阴仄仄的，叫人不舒服，倒真像是带来噩运的乌鸦，手持一把大镰刀，怀揣死神的信号。

        灯光落到刀刃上，胆小的立马被吓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个别没被吓昏的，被来人用镰刀把敲昏过去了。

        “不用彻底处理掉吗？”

        任扬拄着□□，颇感心累地看着给几个小毛贼灌药的旧识。

        “不用，真那么做了，性质就变了，到时候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喂药人拿起一颗药丸向任扬展示了一下。

        “老夫人的新药，能让他们忘掉他们应该忘掉东西。”

        追捕者喂药的动作干脆利落，不一会儿就让所有小贼都咽下了药丸，躲了一晚的小贼彻底昏死过去。

        “你居然还敢用旧名。”

        收拾完小角色的少年站起来，直面一脸无所畏惧的任扬，用眼神钉住了对方，眸中隐约露出凶光。

        “改来改去多麻烦，再说了，我的这个名字平平无奇，一抓一大把，没那么容易被认得出的，反倒是你的名字，听起来要比我的。”

        说到后头，任扬故意放慢语速，做了个夸张的口型。

        “慕羽奇……”

        “少油嘴滑舌！”

        被叫作“慕羽奇”的人厉声打断了他。

        “我问你，是要乖乖跟我回去请罪，还是回头让他们两个把你抓回去受罚”

        “放过我吧，看在我们同组七年的情分上，阿奇你就放过我这一遭。”

        任扬双手向上作投降状。

        “我可不想杯那兄弟俩抓回去，太凶了他们。”

        “那你就……”

        “当然我也不想回去。”

        慕羽奇被这突来的回答噎到了，哪怕他之前就料到过对方会有这样的答案。他认命似的长叹了一口气，静默不语，良久才再度开口。

        “那个人说的话真对你们影响那么大吗？”

        “说得好像你们没有被他影响一样。”

        提起“那个人”，两名男生同时陷入了沉思，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任扬才再次挑开话匣。

        “你刚说那哥俩来了，那他们现在在附近吗？”

        “还在路上，过两天才到”

        “也是，他们要是在这儿的话，我就逃不掉了。”

        任扬挠挠头，松了口气。

        “他们被一对双胞胎星灵子绊倒了，收拾残局多花了点时间。”

        “哈哈哈哈哈，他们居然也会有吃瘪的时候，而且。”

        听到老朋友近来遇到了一些小挫折，任扬有些幸灾乐祸。

        “行了，就此别过了，阿奇，谢谢你这次放我一马。”

        笑够以后，任扬也不多做久留，抓着慕羽奇分神的空档，飞身逃开，将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一边奔跑着，一边回想起自己在灵湘这些时日见到的秀山丽水，歌舞风情，心中大为不舍，可惜现在他要躲开故交的追捕，一切都身不由己。

        “可惜了，难得见到那样一位奇女子……”

        他又想起筱悠的面容身姿，惊鸿一面，足以让他长久怀念。

        “那两个人被双胞胎打败了？”

        蓦地，他又忆起了老友被双生子作弄的事，想到筱悠身边好像也有一对双子。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任扬自嘲地笑了笑，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心一意地去回味筱悠的舞姿。

        “希望能够有缘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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