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振翅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筱悠可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

        为了给儿子冲喜，提出要买人的柏家老爷子把自己已故媳妇的嫁妆凤冠都翻出来了，镂花金饰挂了筱悠一头，每走一步都叮叮当当的。顾老二对着那些金饰垂涎三尺，想碰又不敢碰，他老婆则在心里暗自谋划怎么将这套首饰弄到手。

        “吉时到了，快送新娘子上轿吧——”

        媒婆边喊着，边扭着腰进了屋，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灰色的发髻上还插了一朵大红花，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镶上去的银牙，银项链和银手镯随着她的身体扭动。

        筱悠没能观察媒婆多久，就被扑上来的红盖头挡住了视线，被人推搡着上了花轿，身上红衣垂下的袖子又长又宽，遮住了她被绑在身后的手。

        “另外两个新娘子呢？”

        媒婆不止一个，因为场上有三个即将“出嫁”的新娘。

        筱悠在进入轿子前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目光往下瞟，从盖头遮不住的地方努力去分辨周围的风景。三个媒婆穿了不同图样的绣花鞋，彩凤、牡丹和祥云在那一小片视域里走进走出。不过筱悠并不关心她们的穿着打扮，她只想知道另外两个姑娘的情况如何。

        “来了来了。”

        声音最老的那一位媒婆拍手哈哈大笑，把两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姑娘赶到了轿子旁。筱悠从她们腿脚的大小来判断，她们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廉价的红鞋红裤被套在其中一个姑娘身上，由此可见买她的那户人家的家底空虚，而后视线一转，奇怪的事出现了，另一位姑娘穿着的竟是黑衣裳。

        筱悠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叔婶一把推进了花轿，头上咣咣铛铛的饰品差点给撞了。

        顾氏的老家离柏家那边有一段不小距离，两地来往最好有车马帮忙。

        轿夫将轿子扛到村门口后，媒婆掀开轿子，一把抓过筱悠的胳膊，将她塞进挂了红帘的马车。在换地的过程中，筱悠瞧见了两双在地上行进的脚，是那两位姑娘的，她们的娘家和“夫家”都无力支付车马钱，负责她们的媒婆稳稳当当地坐在山羊上，手里抓着根柳条，像赶猪仔似的赶着姑娘们上路。

        山路颠簸非常，坑坑洼洼，随处可见尖如刀刃碎石，车轱辘滚上去，立马带着马车颠了三颠。筱悠坐在里面，不知道被颠得撞了几次车板。

        “婚礼”大队走了有一段时间后，戴着银首饰的大媒婆示意大家伙停下来略作休整。负责苦力活的男人们高高兴兴地撂下手里活，拿起随身水和粗面饼大快朵颐。大媒婆掀开马车垂帘，扯下红盖头，往筱悠嘴了灌了几口水，塞了两口面饼子。对她来说，筱悠现在是自己手上最值钱的货，在钱货两清前，可不能让这“货”出什么岔子。筱悠顺从地配合，没有流露出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眼睛却在偷偷观察外头的情况。那两个可怜的姑娘背靠背瘫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她们和筱悠一样被绑住了手，嘴巴也被塞住了，为了仪式而换上的新鞋已被山路磨破，鞋大约是不合脚的，有深色的血迹凝结在上头。要不是负责她们的媒婆提醒，周围的人都忘了给她们送两口水喝，粗暴地捏住她们的下巴，随意灌了两口就算完事了。

        筱悠气得暗自攥紧了双拳，发誓一会儿一定要好好教训这帮家伙，接着，出现在视线里的两个人更是让她火冒三丈。是那两个星灵子，现在，他们又当起了送亲队伍的护卫，坐在路边享用起了场上最丰盛的午餐，他们边吃边聊，毫不掩饰自己高亢的声调，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办完这单后要去哪里玩乐。

        门帘再次挡住了筱悠的视线，和盖头一起。

        星灵子在颠簸车厢内试着运了运气，被灌过药后，元灵恢复得很慢，估摸着一会儿只能靠最纯粹的武艺去搏出一条生路了。

        “岔路口到了，快分开，别让人看见了。”

        领头的媒婆高声喊道，指挥押送大队停下准备分道。

        岔路口到了，这意味着三个姑娘将要被送往三个不同的地方，也意味着逃跑的时机到来了。

        筱悠唤出了自己的鸳鸯钺，挑断绑住自己手脚的绳子，打算一口气冲出去，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她已做出了起势动作，外面却先响起了的厮杀声。

        “救命啊！救命！抢人啦！”

        媒婆的呼救淹没在兵戈交迭风兵兵乓乓和轿夫们的哭嚎逃散中。

        [怎么回事？]

        筱悠再也按讷不住，伸手欲掀轿帘，结果外头的人先她一步，扯开了帘子。

        从听到消息开始，任扬就开始了他的营救计划。

        先从打探来地点入手，花半天时间弄来一份迎亲队伍的路线图和必经之路的地形图，接着去实地考察，以防瞬息万变的山石阻了他的道。乔装打扮后，他在附近寻了个脚夫，假说自己是来游玩的，让人带自己到附近转悠转悠，还花了一枚银币作为酬劳。完了再从那人嘴里撬一点关于送亲队伍的信息。那两个星灵子在远近小有名气，明明有元灵傍身，却整日做拐卖人的恶事。每次赚钱后，就相邀着流连花街柳巷，醉生梦死，直到钱财空空，便着手搜寻新一轮目标，如此反复。

        任扬听着那两人的种种劣迹，忍不住骂了一句“人渣”。

        可同他的当地人却对此不以为意，把两个星灵子视为赠人“姻缘”和“香火”的救世主，还说日后自家儿子也要仰仗他们“牵线”。听到那人这么说，饶是见惯黑市罪恶的任扬也不禁脊背发凉，罪恶的滋生与肆无忌惮与当地的冷血麻木和愚昧无知密不可分，暴露在阳光下却不能惩治的罪恶可比只能在暗处偷偷摸摸进行的罪恶恐怖得多。

        最后一天，任扬把全部的时间都花在了休息上，养精蓄锐，以便更好地对付迎亲队伍。但入了夜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时候，他才开始思考，自己怎的就脑子发热，要去救一个不过萍水相逢的人，在自己还是半个

        “婆婆说得没错啊，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任扬把责任推到了初遇时的惊鸿一面，自己终究是个俗人，在美色裙下丢盔卸甲，乖乖把头伸过去让人砍。

        次日的黎明很快就到来了，任扬提上枪，早早地候在岔路口旁的小山坡上，那渐渐靠近的大红花轿犹如一朵艳丽的花，呼啦啦盛开着，开得越来越大，迷了他的眼，花香醉人，香气勾得他的血液流动加快，心脏怦怦跳。

        队伍在岔路口前停下了，他抓住时机，蒙上面罩，冲了出去，一行人被他惊得手忙脚乱，阵容溃散。快速撂倒了场上的普通人后，任扬直奔轿子，掀开垂帘，那一刻，因头脑发热而产生所有的委屈、犹豫和牢骚全都一笔勾销了。

        化妆师傅的手艺并不高明，怕弄坏她这张脸蛋，只匀了一层薄薄的粉，不曾想却刚刚好，将筱悠脸上历经几天摧残后浮现出的菜色遮住了，腮红添来粉颊一双。红色的盖头垂在旁，更是映衬得她的肤色光洁红润。口红借来了红玫瑰的绝色，洋溢着淡淡的花香，双唇将色与香都染上，也成了绽放的玫瑰，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那双宛若岫玉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眸光点点，带着惊讶之余的纯真懵懂。墨绿的发上缀着大片大片的首饰，赤金的凰鸟引吭高歌，明珠在胸前闪亮，尾羽珍珠流光。红宝石和珍珠为蕊，黄金为花瓣枝叶，珊瑚是花蕾，珠花在冠上开成花海。繁复的首饰没有让筱悠沾上半分俗气，反而令其越发光彩动人。

        任扬只道天地都失语了，耳边只剩下心跳的砰通砰通。

        良久，他才回过神，扯下面罩，轻声地说：“顾姑娘，是我……”

        “小心后面！”

        筱悠一把将任扬推进花轿，举起兵器，硬接下了对准任扬脑袋砸来狼牙棒。那两个恶贯满盈的星灵子站了起来，向他们发起攻势，不通幻术的那个手持狼牙棒当先锋。反应过来的任扬也不含糊，反手一枪，将人逼离三米开外，带着筱悠出了轿门。

        “不要恋战！”

        在与敌人交手了几个回合后，两位少年星灵子同时喊出了这句话，筱悠轻笑了一声，对上任扬那双含笑的眼，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就事不宜迟。”

        任扬说着就要带筱悠离开。

        “等一下。”

        筱悠没有立马跟上他的步伐，将头上的凤冠摘下，转身跑向了混乱的人群。任扬循着她跑去的方向看去，出现在视线里的正是另外两个可怜的姑娘。筱悠给她们解了绑，一手拽一个，拉着两人一起逃。任扬过来为她们断后，四个年轻人“呲溜”闪进了茂密的山林，以林木为掩护，开启了他们的逃跑时刻。两个星灵子全程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即使被救那方满腹疑问，也暂时把疑惑抛一边，专心逃跑。

        他们本以为能就此逃出生天。结果没跑多久，两个姑娘就再也跑动了，她们又累又饿，没多少力气，还磨破了脚，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逃“婚”，身心都被耗尽了，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筱悠和任扬对视一眼，当机立断，一人背起一个，继续沿着预定好的路线跑。

        就在他们即将绕过山里的最后一棵老松树的时候，那两个负责护送队伍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形如鬼魅，阴鸷地笑着，附在武器上的元灵掺入了几丝黑气。

        “没办法了……”

        任扬知道，此情此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她放下背上的姑娘，□□一横，将三个姑娘护住在了枪杆之后。筱悠嘱咐那两个虚弱的姑娘找地方躲藏，自己则绕过□□，与之站到了同一阵线上，鸳鸯钺在手上闪烁着耀眼锋芒。

        “顾姑娘，你先挑吧，你要对付哪个？”

        他用枪头指了指两个敌人，问。

        “抱歉，我才被他们灌了药，元灵还没有恢复。”

        “哦，晓得了，所以武修那个交给我，你对付文辅的那个就可以了。”

        “你可以吗？”

        筱悠心有不安，越发恼怒自己的失策，连累他人陷入困境。任扬察觉到了她的愧疚，叹笑着说：“你看他，黑眼圈这么重，一看就是个成天吃喝玩乐的，身体的底子怕是早就被掏空了，放心吧，他不是我的对手。”

        筱悠被他安慰到了，眉眼舒展，笑道：“是了，你的火焰能点亮湘芷楼，也能将罪孽烧光。”

        任扬喜欢这个说法，甚至乐呵呵地哼了一段小曲。

        “既然这样，那就开始吧。”

        任扬打了个响指，在枪头上点了把火，风吹火动，燃烧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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