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寒魄玉心（十七）

月高夜深，雪名轻敲天丁房。

        音泠打开房门，温和地说道，“进来吧。”

        赤脚裸足，步伐摆动间，袖尾垂饰处的银铃，叮当作响。

        窈窕纤腰，高挑美人。

        心照不宣的两人都知，她前来所为何事。

        她帮了忙，虽未明言，雪名也要来寻她。

        夜明珠映照下，天丁房亮堂的犹如白昼，可惜即便再亮，也照不进雪名眼中。

        明珠在她的世界，灰暗又不光鲜。

        雪名撑着下巴，仰头望着夜明珠，“衣裳可有喜欢的样式？”。

        不知她喜欢何物，只能在新做的衣裳上，下点功夫。

        音泠取下耳坠，放到檀木桌，轻轻笑道，“喜欢星和月，可若要缝身，并不适合。”

        沙丘中的渤海国，夜晚的月亮，她看着最是欢喜，年年陪伴，岁岁盈缺，而被浓雾遮住的星星，偶尔闪烁出的星光，她也甚是喜欢。

        “衣不行，金饰，银饰尚可，不论是垂发间，亦或是作耳坠，都是很好的选择，”雪名提议道。

        平时佩戴的珠玉坠子，音泠还是挺喜欢的。

        这会听了她的话后，顿时有了些主意，忙拿过纸笔，开始绘样。

        万缕斋绣工最好，连饰品都能做得九成像，本是不图谢礼，现如今都已上门来，她自要好好谋划几样。

        今日那两位少年吓懵的样子，她也不抱希望，举手之劳的事，没成想前来道谢的是位云中谷的弟子。

        顺手的人情还回来，心思澄明的姑娘，她也喜欢。

        音泠绘样越是思索，就越发有劲，等她全绘完时，长街响起三更锣。

        欢喜雀跃的音泠，这时想起身后未曾有过一丝响动，转过头去，就见雪名躺在榻上睡着。

        她轻笑，还给自己寻了个好窝呢。

        侧躺的女子，清晰下颚，微翘下巴，微微突起的鼻峰，不笑时透着些许冷意，小巧精致的鼻尖和饱满双颊，又增添美感。

        是位皮骨俱佳的美人。

        图样放到桌上，用茶杯压住。

        音泠取过外裳，给她披上，又慢步轻声，回了里屋。

        翌日醒来，桌上图样消失，人已不见，外裳挂回架上，连她坐过木凳都放得分毫不差，落在木板横线。

        如果不是昨晚清晰的记忆，她都很怀疑，这位像风的云中谷弟子，未曾来过此处。

        图样交给万缕斋绣娘，又落了嘱咐，将音泠事情办妥后，她来到西街傀儡门的地盘。

        人来人往的长街，火热，闹腾。

        升降梯上怪多人挤在一处，上高处，下低楼。

        热闹之处，总不缺修士，平日闲着无事，他们就爱看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雪名选了人少的地方，拽着轮椅，走木梯而上。

        虽只上三楼，但走到二楼梯口处时，她便不想动弹。

        索性坐在梯口处，歇会再出发。

        偏生傀儡门里不缺热心人，刚坐下，就有人同她搭话。

        “姑娘，累着了吧，我帮你提轮椅吧，是去几楼？”。

        不是修士，一位长相清秀的男子，在同她说话。

        但似乎他没料到轮椅的重量，光是提起，就吃力地脸红。

        微薄力弱，正常年岁，未经淬洗，他连抬起桑木的力量都没有，却固执地想要帮忙。

        可笑，却又可爱。

        雪名扬起笑脸，轻声道，“三楼，谢谢。”

        笑得真好看，赵峰顺眼看到蒙眼丝带，费力地搬着轮椅，放到第一层木阶上，“姑娘，可能看清？”。

        雪名望着他出汗的脸庞，也将他的窘迫看在眼里，她摇头道，“大夫医治后，走着无碍，但看人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赵峰放心不少，长出口气，薄衫擦去头汗。

        没料到木轮椅这般重，他可不想让姑娘看到自己费力的模样，堂堂七尺男儿，连个木轮椅都搬不动，若是被瞧见，不仅面子无，这里子也不剩了。

        傀儡门来得都是修士，个个神通广大，随身穿着都是法器，这个丝带想必也有独特之处吧。

        赵峰把轮椅放到第二层，放开手，用身子抵着，这样好受许多，积攒点力气，再往上挪。

        虽只上一楼，但也有二十个木阶，需费许多力气，至少三盏茶，一刻钟。

        这么长的时辰，他只好同姑娘说点话，来排解两人之间稍显沉闷的氛围。

        赵峰搬上第三层，眼角落到步伐缓慢的女子身上，一眼而来的孤寂错觉，让他万分诧异。

        “姑娘，有心事？”。

        话声刚落，他微楞，为何出口之后，才惊觉是自己的声音。

        如此冒昧，她可会生气。

        心事，猜的真准。

        雪名缓着步子，望眼他高处单薄背影道，“大抵是有的吧，有些东西成天整日地瞧着，就算是好好的，都能生出七八分烦闷，让你瞧笑了。”

        赵峰闻言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姑娘没怪我唐突此言，我怎可会笑话你，世事皆难如人愿，谁又没些困苦，你自当安心，万事碎心，会有好运眷顾的。”

        末了，从袖兜里摸出火树银花，“听闻法大会就在月末，此等盛世同于村里庆节，每逢那时，村中都会燃放小烟花，喜盼好运，这个就送给姑娘吧。”

        雪名从他颤抖的手里，接过烟花，“谢谢。”

        淡绿烟筒，上纹花样，藏得久了，漆口也已脱落几丝缝隙，能看到里头的可爱小烟花。

        瞧他费力又上一层，腕间千丝蜿蜒而出，去往轮椅底部，勾住轮环。

        雪名分散他的注意力，“来傀儡门，可有要事？”。

        宽慰之后，知她有心事，他也想在这短暂的相识里，都同她笑着，但因为费力抬着轮椅，赵峰笑得有些勉强。

        “是有一事，吾妹赵荷桃喜欢傀儡门的喷火怪，我攒够金币，今日专程前来这里，视线赶在出嫁前，当做惊喜送给她。”

        喷火怪，巴掌大小，状同小驹，碰一碰就喷火乱转的银色小怪。

        喷出的火焰，就如同四溅的烟花，璀璨，耀眼。

        不过，她记得很受欢迎的喷火怪，傀儡门早就涨了价格，不知眼前这位好心人攒了可有半月，又是否知晓这个消息。

        喷火怪这种寻常小玩意，买卖交易也在三楼。

        一层层往上，雪名步调与他保持一致。

        赵峰抬手时，千丝也出力帮着，虽未分担过多，但他轻松不少，傻乎乎归咎于生了力气，心头还正傻乐。

        想起家妹，他话匣打开。

        “荷桃无病无灾，就是性子娇憨，想要喷火怪，也缠了爹娘多回，每每都以玩笑落终，我看着也心疼，书堂里没挣到几个钱，她心中知晓，就从未同我要过，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争气，连她的嫁妆都凑了许久。”

        平凡一世，嫁娶生子，自然老去，普通又幸福。

        如若当初，没有吸净整个灵池，她也不会被送往云中谷，走上修行的道路。

        本是已成婚远嫁的年纪，在修士里却不算什么，往后悠悠岁月，都是条长路。

        即便是看得通透，做起事来却没这般干脆，本不想出谷，偏生折棠又瞒了事，路途上想只身两人，结果多了同伴。

        还是他说得好，世事皆难料，随心，随缘吧。

        赵峰见她步伐快了些，想着她恢复了些力气，数了数还剩下的九层木阶道，“姑娘，不如你先到三楼，我随后就到。”

        正合她意，雪名微微点头，也不走他身旁露出的小道，踩着木梯扶手，飞身而上，落到三楼交易柜前。

        钱胜被她吓了一跳，“客官，您慢些。”

        令牌放到桌上，雪名朝他招招手，“过来这边，我有话同你说。”

        而被使了手脚的轮椅，赵峰这会在第九层木梯上，脸红脖子粗地使劲，都未挪动分毫。

        那个位置停的刚好，不会瞧见她。

        牌上扶桑木格外显眼，钱胜认出她的身份，麻溜跑过去，侧耳倾听，“……嗯……嗯，小的记住了。”

        “这事不白做，这些金币，你拿着。”

        “诶！多谢客官赏赐。”

        这边事了，赵峰那头也挪动了轮椅，这次分外轻巧，三四步就来到三楼。

        赵峰不是第一次来傀儡门，却依旧被三楼的宽敞震撼，足以容纳进他们半个村落的楼层，只是傀儡门的一小部分。

        除了喷火怪，圆环铁脸和飞着的机关小鸟，还有各种机甲部位，放在匣子里展览的钢铁手臂，机甲人矮矮的一个，在地上乱窜，还在叽里呱啦地叫唤。

        有一个甚至跑到他的脚边，咬了一口，结果衣裳都没破。

        不是初见，倒也逗笑了赵峰。

        雪名单手拎起轮椅，跟他道别，“我要坐这楼升降梯去九楼，就此分别，多谢帮忙，有缘再会。”

        赵峰活动下手腕，不想她看出藏着的劳累，故作轻松地道，“好，姑娘慢些。”

        远看人影消失，钱胜想起她的吩咐，静等这位公子说出来意。

        “小哥，今日喷火怪是卖完了吗？柜子里一个没有。”

        钱胜摆摆手，同他道，“没卖完呢，是今日有位大善人，买了所有喷火怪，等着第十位客官进门，将这份善缘赠送。”

        未料到有这遭，赵峰急忙问道，“那我是第几位！”。

        钱胜笑着拍手，“巧了，刚刚过去那位客官是第九，您是第十。”

        赵峰眼角眉梢有了喜意，“当真？”。

        钱胜从柜台下拿出袋子，打开给他看，“瞧瞧，共有十个，都在这了，另外今日客官您运气好，这里头有一个喷火怪，藏着福报呢。”

        突然降临的好运，赵峰乐得晕乎，也觉得不真实。

        不过只想着赶紧回去的长子，并未就这份缘由深究，就当是眷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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