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莫里的自画像

红的白的黄的黑的墨绿的深紫的雄伟的庞大的可怖的扭曲的疯狂的聚合分散诞生毁灭原初漫长的消逝的增生腐烂恶臭混沌辽远侵占吞噬好可怕好痛苦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贝尔斯猛地颤抖一下，从梦魇中惊醒。

        窗帘被风吹开了，绯红的月光铺洒在室内，他下意识环顾四周，看见了破损了一块的吊灯，窗台凌乱摆放的画笔和颜料，墙角的画架，摊开在桌子上被他压出了褶皱的书，地上还扔着破了洞的袜子。

        是他的卧室。

        他似乎是在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哈。”

        贝尔斯用手捂住眼睛，发出劫后余生一般，庆幸又苦涩的笑声。

        他梦到了刚刚在“贝尔斯”的身体里醒来时的事情。

        大量的、不可名状的知识被灌入，那些东西像是活物一般不管不顾地往他大脑里钻——不，它们就是活的！它们追逐着人类，追逐着那时的贝尔斯！

        原本的贝尔斯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超出自身承受极限的知识吞噬，像是被洪流冲刷的沙砾一般轻而易举消失了。他进入这个身体时不过是感受到了一点点余韵，即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爆炸了几十次，在恢复意识时，他甚至下意识看了看脚下的地毯——确认一下上面没有自己的脑浆。

        贝尔斯对非凡世界的第一印象糟透了。

        顺带一提，原主是捡到了“窥密人”的非凡特性——鬼知道他为什么会捡到这种东西——误打误撞直接吸收了，很明显，这家伙没能成为那种万里挑一的幸运儿，上来就跟隐匿贤者打了个照面，然后被李维德借尸还魂了。

        做了糟糕的梦，反正也睡不着了，贝尔斯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站起来，尽量小声地从床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子，大小差不多可以塞进去一个蜷缩的成年男性。

        他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锁——说实话，他不怎么指望这把锁能防住艾琳，毕竟听说她九岁的时候就没有撬不开的锁了——打开铁皮裹角的箱盖。最上面是一幅油画，描绘着黄昏之下的塔索克河：阴霾笼罩，河水脏污，蒸汽游船上坐着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姿态悠然地谈笑。

        这是原来那位贝尔斯的画，在贝克兰德大雾霾事件后，皇室对污染排放的要求严苛了许多，加上各大教会和投机者的努力，至少在李维德穿过来时，即使蓝天还是少见，但空气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刺鼻了，雾气也不像过去一样浓厚到连河对岸的人都看不清。

        贝尔斯将箱子里的画一幅幅拿出来，画技由成熟到稚嫩，画风也多有变化，除了最上面一幅，每一幅都多少有一点瑕疵。贝尔斯的记忆告诉他，这些都是卖不出去或者他不想买的画，几乎记录了他少年起学习绘画的全部成长变化。

        最下面是一幅人物像。

        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半身像，凌乱的红褐色短发，脸色苍白且阴郁，白衬衫的衣领已经泛黄，手指神经质地蜷曲，浅灰的眼睛看起来有种空茫感，细看时又似乎透着某种癫狂。

        画像上的年轻人背后是一面长满霉斑的墙壁，墙上镶着窗框，窗框的边缘墙皮剥落，露出了红色的墙砖，至于窗外——

        是令人作呕的色彩斑斓的天空，以及扭曲的、带着难以言述的恐怖的巨大阴影的一角，似乎是触手？或者藤蔓？

        这幅画是原主的最后一幅画，名字或许可以叫做《快要发疯的男人》。

        这是贝尔斯·莫里的自画像。

        在捡到“窥密人”的非凡特性前，这个敏感的年轻人就已经饱受噩梦和幻听的折磨，在某个壁障被日渐消磨的情况下，他或许已经触及到了某些遥远而邪恶的存在，被悄无声息地污染。

        贝尔斯盯着这幅令人生厌的画像看了一会儿，用手指蘸了黑色的颜料，直接在画像上书写：

        ‘大海上有乌托邦存在。’

        画像上，突兀的黑色字迹一阵扭动，组合成了新的文字：

        ‘我没有找到。’

        不算太出乎预料的回答。因为“莫里的自画像”只是一件勉强相当于序列9的非凡物品，可以辅助占卜，但效果有限，很容易被更高序列的非凡力量干扰。

        画像找不到所谓“乌托邦”的存在，只能说明要么那个小镇根本就不存在，要么那里超乎想象的危险——至少对于序列9的他来说是如此。

        红月深幽，画像上的墨色再次蠕动：

        ‘你要离开吗？’

        这一次变化后，文字像是耗尽了力量一样颜色逐渐变得浅淡，直至消失。

        贝尔斯用再一次用手指蘸着颜料书写：

        ‘你不想被留下。’

        画像上字迹蠕动：

        ‘你还需要我。’

        ‘很麻烦，会被旅伴发现。’

        ‘我只是一幅画。’

        字迹消失，贝尔斯重新书写：

        ‘你时刻窥伺着我。’

        字迹蠕动：

        ‘那本就该是我。’

        贝尔斯猛地后退一步，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事物一样。

        他看着窗外总令他不适的红月，冷静了一会，抓起画框，不再去看画像上的文字，闭着眼睛摸索着把画像放回樟木箱的最底层，然后将其他的画一幅一幅盖上去，直到放上最后一幅塔索克河的画，盖上箱盖，重新扣好锁，他才悄然舒了口气。

        或许下次不应该再借助画像了，自己占卜，或许失败率会高一些，以及更容易引起“那些”的注意……

        房间的门悄无声息打开一条缝隙。

        看到这一幕的贝尔斯身体一僵。

        “喵~”

        猫咪甜腻的叫声响起，右眼上有一个白圈的黑猫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瞳孔在夜里扩散成漆黑一片，看着贝尔斯悠闲得摇晃尾巴。

        贝尔斯再次送了口气，暗自感叹一惊一乍的实在是相当考验人心脏承受能力。

        “原来是亚当啊，肚子饿了吗？乐乐明明留了猫饭……嘘，小点声，我再帮你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樟木箱子的最底部，莫里的自画像上，黑色的字迹无声变化：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被什么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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