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任务

贝克兰德，皇后区，加德纳宅。

        玻璃花房中，干净透亮的阳光从透明的拱形屋顶上倾泻而下，昂贵的热带植物舒展开鲜绿的肥厚叶片，精心护养的花朵也肆意绚烂地绽放，其中有最近流行的蓝色郁金香，也不乏鲁恩人永远喜爱的红色徘徊花和象征加德纳家族的紫鸢尾，潮湿厚重的香气混杂着充斥了花房，难免让人产生些许昏沉的微醺。

        艾丽娅搅拌着红茶中的牛奶，伯爵红茶的花香又和空气中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艾琳越发的困顿。

        “看来你不太喜欢这个花房。”

        艾琳揉了揉脑袋：“唔……花很漂亮，但香气实在是太浓了。”

        艾丽娅的声音轻柔：“不过今天有正事要谈，要换个地方吗？”

        “没关系。”艾琳摇头。

        “呵呵，别太紧张，家族还没到把什么危险任务派给一个‘学徒’的地步。”艾丽娅笑声轻快，“我希望你去接触一下维尔斯·克林顿，失业者救助协会的副会长，我们——加德纳想要他手里铁路公司3的股份。”

        艾琳“哈？”了一声，指指自己：“艾丽娅姑姑，您难道想让我把他的股份持有合同偷出来吗？‘学徒’是这么用的？”

        艾丽娅用羽扇遮住嘴，笑弯了眼睛：“怎么会呢，小艾琳。只是去调查一下那个人，如果找到可以用的把柄就更好了。”

        “呃，艾丽娅姑姑，谈生意找双赢的方法会好一些吧？也不容易树敌。”

        艾丽娅嘴角的笑意虚浮：“我讨厌他。上次晚宴，那个一无是处的肥佬总是用看踏板和肉块的下流眼神看着我。”

        艾琳真心实意地感到庆幸：“还好潘思塞姑父去佛萨克王国还没回来，不然我的任务对象是不是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了？”

        潘思塞·加德纳，身份显赫的鸢尾伯爵，英俊多金还没爹没妈，堪称上流社会最抢手的男人之一——可惜是个早恋的妻奴，刚成年就迫不及待在女神面前宣读了结婚誓词，现在孩子都有两个了。

        在封建贵族势力不断衰退的现状下，潘思塞能够借着时代浪潮将家族推上另一个巅峰，自然是黑白手段都不缺的。

        更何况他是个妻奴。

        毕竟他是个妻奴。

        艾琳翻看着艾丽娅姑姑递给自己的资料，快速做出总结：“明面上的确没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生活很奢靡，但也不算太奇怪，毕竟铁路公司也好慈善协会也好都有多油水可以捞，这些……他是个神秘学爱好者？还是家里养着非凡者？对社交很积极，唔，喜欢接触艺术家？”

        “是啊，明明审美水平没有比一直蜗牛好多少，偏偏喜欢附庸些贵族流行的爱好。维尔斯·克林顿喜欢举办艺术沙龙，正好可以让你那个小朋友帮帮忙。”艾丽娅捧着茶杯，把一缕漏下的卷发捋回耳后，肌肤在阳光下显出一种几近透明的质感。

        任谁也看不出艾丽娅·加德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似乎为人母的经历只是给这位年轻的贵妇人增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风韵，让她美的更加丰润。

        艾琳略有些脸红地移开视线：“维尔斯·克林顿似乎很想进入上流圈子？”

        “是的，虽然小艾琳不是贵族，但你毕竟是‘加德纳伯爵的侄女’，是让人不舍得不咬的饵呢。”

        艾琳懂了，这是她可以尽情利用这个身份的意思。

        “如果我的身份被官方非凡者发现了怎么办？”

        “别担心，其实在去年那场战争之后，教会对野生非凡者的管控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只要别闹得太大，加德纳家族的力量都能把你捞出来，当然，会相应扣除你积累的贡献。还有，最好不要招惹风暴教会，更他们谈条件太难了。”

        “听起来很令人安心，而且我也不想落在代罚者手里。”艾琳点头。

        “不过，”艾丽娅用扇子点着下巴，“小艾琳，要不要考虑一下成为‘愚者’教会的‘传讯使’？”

        “传讯使？”

        “传讯使”是“愚者”教会对内部非凡者的称呼。

        艾丽娅笑眯眯的：“嗯。虽然‘愚者’教会还算不上官方教会，但其实已经得到六大教会暗中认可了，对于‘愚者’教会的‘传讯使’，六大教会也会给予一定的方便。”

        “可是我再过半年就会离开贝克兰德了？”艾琳疑惑。

        “你以为你真的能做什么？只是走后门挂个名而已，到有‘愚者’教会的城市记得报备，有需要的时候帮把手就行，当然，尽量在能力范围之内。”

        “会不会太随意了些？”艾琳有些呆滞。

        “赞美愚者先生吧，我们是万门之门的后代，是永远自由的亚伯拉罕，这是祂对我们这个古老落魄家族的仁慈。”

        “……真的假的？”

        艾丽娅俏皮地眨眨眼：“亚伯拉罕在‘愚者’教会高层有关系，加德纳给教会的捐款也很多，教会也确实却人手。不用过意不去，这不会付出什么代价，毕竟——”

        “——‘传讯使’的身份只能让你避免来自六大教会的威胁而已，而那与你可能面对的其他威胁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

        “……”

        艾丽娅光洁的脸上是少有的肃穆：“‘传讯使’是主的信使，为苦难中的羔羊传递主的福音，为主的敌人降下雷霆惩戒。亲爱的艾琳，尽管我希望你能够永远远离危险，但想成为‘传讯使’，这是绝对无法逃避的责任。”

        艾琳不适应这种过于严肃的气氛，以至于下意识有点想退缩。

        她沉吟一会儿，道：“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吗，艾丽娅姑姑？”

        “当然，这是需要仔细思考的事情。”

        随后艾丽娅检查了艾琳神秘学知识的掌握情况，两人又就近况闲聊了几句，艾琳看了下时间，正式提出告辞。

        今天是她做饭，回家之前，艾琳还要去交易市场买羔羊肉和嫩豌豆，还有白面包，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了，就八镑……呃，五镑吧，多了抱不动。

        唉，好想吃米饭。

        艾琳颇有些惆怅地想着。

        可惜，鲁恩不产水稻，只能从别的国家进口。这又不是国际贸易发达的21世纪，贝克兰德的米饭贵的令人发指，对艾琳和贝尔斯来说，只能当做偶尔享受的奢侈品。

        从香气浓郁的花房中出来以后，带着些许凉意的空气一下子涌入鼻腔，贯穿大脑，艾琳没忍住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下。

        “我现在闻起来可能和那些因蒂斯的小姐一样了。”

        艾琳没头没脑想着，然后笑了一下，踩着小羊皮的低跟靴，步伐轻快地离去。

        贝尔斯刚刚结束授课。

        除了做霍尔小姐的家庭教师，贝尔斯还开设了一个绘画班，一共有五个学生。他们当中有单纯想要一个“莫里大师学生”头衔的，当然也有认真怀揣着艺术梦想的，总归都是来送钱，贝尔斯也没有什么艺术家的矜持，照单全收。

        这五个学生不是富商之子就是小贵族，身份说不上太显赫，付钱倒是相当爽快，都是一次性支付了半年18镑的学费，每周两次课，每次课半天，当然，贝尔斯会提供一些中档的红茶和自己制作的点心。

        “莫里先生，听说您打算离开贝克兰德？”临走前，个子瘦小、棕色卷发的马伦看向贝尔斯，略有些犹豫地问道。

        顺带一提，马伦便是“怀揣着艺术梦想”的学生之一。

        面对上进的好学生，贝尔斯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刻薄：“只是外出散心，顺便取材，又不是不回来了。”

        其他学生都已经离开，只有马伦站在玄关处踟躇，他是有些担忧：“您觉得贝克兰德是一个好的城市吗？”

        贝尔斯的脑中一瞬间闪过迟迟没有修复完成的东区、在闷热的夏天里变得软烂的尸体、中央广场上刻满亡者姓名的石碑、香水味浓的令人作呕的妇人……

        不，应该还有很多令人愉快的地方。

        贝尔斯迅速将消极的念头压下，面上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您不是贝克兰德人，我知道，外地人……有时候并不是很能适应这里。”瘦小的年轻人低头看着鞋尖。

        “你想多了。”贝尔斯轻笑，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这座城市也许真的对外地人不太友好。

        原本那位贝尔斯是在战争的尾声中来到贝克兰德的。当时战神已经陨落，鲁恩王国的胜利已成定局，饱受战火摧残的贝克兰德正需要大量新鲜血液的涌入，少年艺术家怀揣的梦想来到废墟一片的“希望之地”……然后在半年穷困潦倒的生活后，死掉了。

        没办法，原身也不是善于交际的性格，想单靠才华吃饭……到底是还差点。

        马伦没有看到贝尔斯一瞬间怪异的脸色，只是松了口气：“我想也是。我期待您结束采风后更好的作品，就像您之前那副《开膛手》一样。”

        贝尔斯内心呵呵一声。

        《开膛手》是李维德本人的作品，也是他作为贝尔斯·莫里的成名作，让他免于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饿死街头。

        虽然贝尔斯并不觉得那是值得追捧的画作，只能算是糟糕的自我发泄罢了。

        贝尔斯突然感觉灵性被触动，自然而然地看向门口。

        “叮铃——”

        门铃响起。

        然后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孔，又慢吞吞转动的声音。

        “锵锵！我回来了……咦，马伦先生？”蓝眼睛的女孩推门而入，看到瘦小的棕发少年，愣了一下。

        “您好，格林小姐。”马伦当然认识自己老师的合租者。

        顺带一提，虽然世人对天使家族“亚伯拉罕”的记忆早已和第四纪的诸多历史一起被埋没，但并不代表各大教会也忘记了这个显赫的姓氏。为了减少一点可能出现的麻烦，艾琳明面上的身份一直是“艾琳·格林”。

        贝尔斯抽了抽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你闻起来像是因蒂斯的卖花女。”

        艾琳把怀里装面包的纸袋放到桌子上：“说的好像你见过因蒂斯的女人一样。”

        见艾琳已经回来，马伦也不再拖延，告辞离开。

        金橙瑰丽的夕阳泼洒，贝尔斯毫不留恋地拉上窗帘，转身问正在厨房处理食材的艾琳：“亚伯拉罕给了你什么任务？”

        “查一个人，你知道维尔斯·克林顿吧？我记得他给你发过好几次艺术沙龙的邀请。”

        艾琳等着洋葱末在热油中炸出香味，把腌好的羔羊肉丢进锅里。羊肉与热油接触，发出响亮的声音。

        之后是加水和，等羊肉炖的软烂，和香辛料的味道完美融合在一起，还有圆润清香的嫩豌豆……

        贝尔斯甩甩头，把被食物占据的大脑腾出一块来思考正事，然后沉吟良久——放弃了。

        “那是谁？”

        “我也是今天看到他的资料才想起来，那个总穿的很富贵的地中海，住在达尔克街，喜欢举办各种艺术沙龙和舞会。”

        艾琳又烧了一个小锅，用清水煮黑猫亚当的鸡肉。

        贝尔斯选择回房间，去翻被他丢在一边的各种邀请函。

        “克林顿，克林顿，克林顿……啊，这个。”

        也没有花太久，毕竟最近的一封来自维尔斯·克林顿的邀请函还是前天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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