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猫儿和狗儿

　　工作和个人生活衔接得紧锣密鼓，毫不意外，并且是前者居于绝对的主导地位。
　　应巧从飞机刚刚落地的那一瞬间开始，便被塞入了接电话、开会、熬夜做方案、开会、接电话的循环。唯一可以喘一口气的消息就是她的上司准了她周末一天的假期。

　　所以，这场“约会”在应巧的世界之中，发生得很仓促。
　　尽管对于她而言，这约会既是她时隔多年后的“初次”约会，又是她与一个在自己的整段人生之中，都可以称得上最为烨烨生辉、甚至光芒万丈的人儿的初次“约会”。可她根本还来不及去对陆虞浮想联翩，就已经在疲惫和瘫软里迎来了周末的早晨，一个极为慌乱繁忙的清晨。
　　基本上，她一早晨的时间都耗费在了不断的穿衣脱衣和审视镜中的她自己上了。

　　那些电视剧和电影里，女性角色们在一次约会前对自己外貌的严格要求所演不虚。
　　她甚至都亲身体会到了什么是喉咙眼里的心跳，以及发现了人真的会情绪兴奋到掌心出汗——至少她会。
　　是的，兴奋。她满心都是一种迫不及待。

　　——

　　应巧准时到达了约定场所，停车、下车、关门——她的皮肤和头发触摸着十点钟的暖阳，盛夏无风，唯有蝉鸣。
　　她看到了画室门口有颗葱郁的大树，大片的墨绿色之下站着她的陆虞。
　　站着陆虞。
　　闷热便不再了。

　　陆虞穿着一条驼色阔腿裤，一件白色的针织平口半袖衫。她静谧地站在树下，衣着简单，神色淡然。她远远地看到了应巧，后者也远远地看到了她。二人目光交汇的时刻，陆虞用眼神向应巧打了招呼。

　　这一瞬间到来的时候，应巧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眼中的画面为何构图可以如此完美，而色彩之间能够相处得无比和睦。

　　“你、你好。”她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是与陆虞一臂之遥的距离。说话的人两耳赤红而面颊微热，但面孔上持有的是她亮晶晶的笑容。她笑弯了眼，瞳孔由深到浅都满是期待。
　　“早。”陆虞点点头，再抬手摸了摸应巧的头，顺了顺她的头发。

　　应巧穿了平底鞋，陆虞也是，此刻她们二人一般高。于是陆虞眼中便直直地汇入了应巧惊讶万分的神色。
　　“……？！”

　　陆虞动作一顿，收回手，转身向画室的大门走去。
　　“……没什么。”她说。

　　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想起来了那声仙女姐姐、以及其他一些像只小狗一样的举止都是些小小的酒疯，连带着酒后失忆。
　　她记起来了应巧并不记得什么。

　　仙女姐姐。
　　陆虞走着心中念叨了两遍这个称呼，背对着应巧笑了笑，这笑容只有短短一瞬，也没被任何人看见。然后她停住了脚步，半侧着身子回头看了眼应巧，发现后者还依旧愣在原地。
　　她们之间的距离大概五十米。

　　于是陆虞扭过了整个身子，她正面朝着应巧伸出了手，开口声音便是温柔又好听，她道：
　　“乖，过来我这边。”

　　应巧听到这句话，从刚刚被摸头顺头发的惊讶之中回神，不自觉地歪头看着陆虞伸向自己的手，又正过头看了看陆虞。然后心中莫名地多出了一句话来：
　　“……汪？”

　　————（TBC  的痕迹

　　盛夏，此时此刻，其构成元素有蝉鸣、青树、心上人、钻石般的太阳，以及一声“汪”。

　　简单的一阵恍惚之后，应巧明白自己刚刚发出了狗的叫声。
　　……她挺喜欢狗的。

　　陆虞面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应巧面前，尚安静立着。
　　应巧则在那似笑非笑的温柔里，忘了窘迫。

　　最好的瞬间莫过于此，带着夏天味道的清新也与之相似。
　　陆虞抬手，又揉了揉应巧的头。她放下手时顺势拉住了应巧的手，应巧纯白色的宽大袖子覆上二人的手背。

　　手心的温度一半地遮掩在无暇的颜色里，彼此间温暖清爽干净。

　　那么，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笑了。
　　空气中的味道是盛夏，以及味道久远，好似童年的糖。天空的湛蓝里溶化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粉红，在一片晴朗之下牵着手的二人把蝉鸣的声音和青树的气味混合着，摄作脑海里不会静止的一枚相片。

　　有关面孔的美丽不再需要大惊小怪地来回惊叹，绽放的微笑所带的含义是面前两个活生生的真实生命。陆虞的笑是她无比真实地，又无比温柔地，存在于应巧目所能及的万物里的根据。

　　余下的事物皆可爱，仿若萨摩耶的微笑，仿若柯基的后腿，仿若拉布拉多的眼角。

　　鸣蝉可爱，树可爱，建筑可爱，应巧觉得自己也可爱。

　　“好的。”
　　她比她名字都乖巧地应道。

　　——

　　进门以后，应巧有些惊讶。现在提到画室，想到的都是漫天飞舞的油画教室的宣传信息。但陆虞今天带她来的，显然不是油画画室。
　　衣着粗布袍子的清瘦男人引着她四处介绍，时时含蓄地转头微笑。而陆虞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画室内有两台长案，得益于父亲自小的熏陶，应巧认出那都是由上好的木材所制。桌案上已有宣纸被端正展平，余下的文房四宝也一样不少。
　　男青年在桌前安顿好自己的客人，再转身端来一个托盘。
　　“应小姐，檀香可好？”

　　应巧闻言看了看，深色的剖光木托盘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小座香炉，雕工粗糙中透露古朴。
　　焚香？应巧心里面升起问号。
　　男子看出应巧的迟疑，却也并不急着解释，只是又道：“陆小姐，喜好焚香。”

　　说话的人语气平淡，听者也就自然配合地点了点头。
　　“好呀。”
　　说着屋内响起吱呀一声，有扇木门被打开。

　　应巧循声望去，门框里正是陆虞身着素袍，挽着头发掀帘走出来的样子。
　　目光相对是，两人动作皆是微微一顿，须臾，是应巧先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去换衣服了啊，我还在想你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陆虞点了点头，向应巧走过来。此时檀香已经焚好点好，于是伴着陆虞的身影靠近，拂绕过应巧鼻尖的香气也愈发清晰。

　　“我需要换衣服吗？”
　　“不用，你玩就好。”

　　应巧四下望了望，除书案外并无他物。
　　“玩什么？”

　　陆虞并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开始研墨，又亲自齐了笔，侧身示意应巧到自己身边来。
　　“给，你玩吧。”

　　应巧这就明白陆虞是让她玩宣纸和毛笔。她认出来陆虞齐好了的笔是写字用的，心里有些觉得痒又好笑。
　　小时候，她父亲也一度连哄带骗跟她说过书法是个有趣的游戏，笔下可以游龙生凤。这谎后来因为应巧实在不是神笔马良，不攻自破。
　　她倒没觉得受骗，只是认真地继续当提笔练字是个有趣的游戏了多年。

　　应巧接过陆虞手里的笔，离她只有半尺，抬眼笑着问：“那你玩什么？”

　　陆虞平静地看了眼应巧，转身到另一台桌前，道：“我来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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