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笼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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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大鳖镇的各家商铺陆陆续续已经开门候客,一来是小镇的居民都是朴素勤劳了一辈子的,比不得纸醉金迷的紫禁城,让他们睡个懒觉那可不容易。二来呢,外地旅客也不乏赶夜路的,所以哪怕是一大早上,也有可能有旅客游访大鳖山,那他这衣食住行呢,又是一笔开支了,哪家有本事哪家就吃的下来,古话还是说得对的,早起的鸟儿不挨饿。其三,大鳖镇地属南部李氏王朝,自李氏先帝开国以来,传下来大大小小上百条规矩,还有一些不是规矩的规矩,就比如这早茶。
早起的大鳖镇居民,多是邻里之间三三两两搭个伴,去一些个路边搭棚的早茶店,有的点上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搭上一小碟酱萝卜丝儿,那滋味别提多香了。有的点上一碗刚出锅的豆腐花儿,沾着一盘的腌制的小鱼干儿,一连吃上三大碗才心满意足。期间,男人们多是说天侃地,若是上了点年纪的,就吹嘘一下年轻时自个儿咋咋的,一旦有人起了个头,其余人就不服了,咋的就你能呗,谁还没点吹嘘的资本了,总之是谁也不服谁。女子们便更是家长里短的唠起嗑来,老王家那两口子昨儿又吵吵的可凶了,老李家的母鸡昨儿下了一个拳头一般大小的蛋等等。这小镇不大,有点八卦的事情就会传了个遍。不过也都是过一过嘴瘾,清一清嗓子,没有谁会刻意去记住这些事情,吃完早茶站起身来忙活着一天的生计,晚上呼呼一通大睡,第二天起来指不定忘到哪去了。
同样,李慕之一行三人也早早的出了客栈。店小二李发财再厚的脸皮,也没好意思留他们吃早茶,因为,这早茶有一个讲究,必定是要去人多的地方吃才有味道,而这一间客栈实属冷清,没那个气氛。
李慕之一行三人在李发财的推荐下来到了小镇中心最繁华的一间早茶楼。这间早茶楼名为“妙香楼”。在茶楼入口处,左右两边贴了一副对联对联,上书
“早也忙,晚也忙,忙里忙外,饮杯茶去。”
“日也烦,夜也烦,烦这烦那,拿壶酒来。”
横批三字“笼中雀”。
李慕之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对联,不由得感慨道“这副对联通俗易懂,短短几句话把大鳖镇居民的生活展现的的淋漓尽致,也许不单单是大鳖镇,整个天下的百姓不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都是帝王的笼中之雀吗?”
一旁的曹东佩服的连连点头,附和道“公子果然是有大文化的,我老曹就没读出这个意思,果然公子才是出口成章。”
身穿一袭黑袍的国师魏礼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说的不错,前两句确实是说了百姓的辛苦生活,但横批确实是有点意思,笼中雀困而不自知犹洋洋自得”
说到这儿,国师魏礼忽然脸色铁青,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冒出。
“国国师?”李慕之见状,吃了一惊,记忆里国师魏礼一向都是风淡云轻,从未见过有这般举动,一下子惊讶的都忘记了在外要故意更改称呼的约定。
而一旁的曹东更是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的看着。
“呼”下一刻,国师魏礼伸手抹去了冷汗,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
魏礼整了整衣冠,淡淡的说道“无妨,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偶尔有些不舒服罢了。公子和武师先进去吃早茶便是,老朽先回客栈歇息了。”说罢便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
“老先生”曹东刚要开口提议不如三人一起回客栈好有个照应,就被一旁的李慕之拽了下衣袖打断了。
李慕之摇了摇头,对曹东说道“武师,咱俩还是去吃早茶吧,老先生自有打算。”
曹东点了点头,这会儿他回味过来了,堂堂李氏王朝第一供奉,实力生不可测,怎么会突然身体不舒服呢,况且像魏礼这种修仙之人,寿命本就悠长,别看他现在童颜鹤发,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是像寻常人一样的老了。
李慕之步行进了热闹的茶楼,可他的内心却隐隐发寒,究竟是什么让国师魏礼如此失态?他不敢猜测,更不敢询问。而他身后的曹东更是如此。
魏礼一人独自快步走向了一间客栈,他不断的仔细推演思索着这从紫禁城出来后直至大鳖镇一路上遭遇的种种,结果越是深究越是不寒而栗。这一路上,他似乎就像是一只笼中雀一样,被安排在了一条既定的线路上,稍有偏颇,便会被纠正轨迹,重新踏上原来的路线。
魏礼想到了在大鳖镇之前的一个镇子停留的时候,本来一行三人是想是去大鳖镇不远处的青螺镇的,结果一行三人在半路上的客栈听闻了一行旅人谈论这大鳖山里的猛兽凶悍异常,甚至在深山处出了成精的猛兽,择人而噬。而曹东便有些跃跃欲试,和李慕之一讨论,便觉得可以走一趟大鳖镇,看看虚实。而当时的魏礼也没在意,只觉得旅人是在吹嘘,成精的猛兽岂是随处可见的,不过如果真的有,也不妨去一趟,带着李慕之长长见识也不错。于是乎,一行三人便改道大鳖镇。
国师魏礼脸色阴沉,于袍中捏紧了双拳,怒骂了一句曹东“那个不长脑子的蠢货”
“唉。”随即魏礼又长叹一声,他很清楚无论曹东会不会有那个建议,都改变不了一行三人会来到大鳖镇的轨迹。幕后之人布局之人算清了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说,这一路上的遭遇到的种种,都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鸟笼。一环扣一环,直至他们来到这大鳖镇。最让魏礼失态的是,连他也不知不觉中招了,那一间客栈,分明就是魏礼自己选择的。
不知不觉,国师魏礼已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魏礼驻足不前,再次看向那一间客栈的目光颇为复杂。其实他心里已将来龙去脉捋的不离十了,对于幕后布局之人也早已了然于心。
魏礼收起了念头,正衣冠,神色肃穆,执弟子礼,躬身朝着这一间客栈拜了下去,朗声道“弟子魏礼恭迎先生。”
四下寂静,没有一人回应。魏礼也未起身,一直保持着弟子礼,一动不动。
此时,一阵慢慢悠悠的脚步从魏礼背后传来。魏礼几乎热泪盈眶,他虽未曾转身,不过以他的修为,听着这脚步声便能知晓,来人必是他所拜之人。
“唉,上了年纪了,宿醉可真是让人头疼啊。”来人身穿一袭老旧青衫,头顶峨冠,正是昨夜买了猴儿酿的老儒生。
只见老儒生憋了一眼前方正执弟子礼一动不动的魏礼,摇了摇脑袋,说道“小魏啊,我说你一大把年纪了,咋还这么死板呢,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不知变通,古板,死板,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终究是不堪大用。”
魏礼转过身来,又执弟子礼一拜,没有一丝不满,反倒是一脸愧疚之情,轻声说道“弟子愚昧,让先生失望了。”
老儒生坦然受之一拜,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要知道魏礼可是权倾整个南域的李氏王朝的国师,更是被当今李氏皇帝忌惮到说出天之上始终还有一个魏礼,甚至魏礼还顶着李氏王朝首席供奉的名头,所谓首席供奉,就是李氏王朝所能招揽的实力最强之人的名号,也就是说,魏礼的实力,是李氏王朝第一。想来在整个南域的明面上,也是能排进前五。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之人,却被老儒生批评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不堪大用。而堂堂国师魏礼却觉得没有丝毫不妥,由此可见,老儒生的来历,不是一句不简单就能打发的。
老儒生点了点头,说道“行了,别拜了,老朽还没躺棺材里呢,晦气。”
魏礼果然立马收起了弟子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了老儒生身旁。
老儒生继续说道“你说说,自你进入大鳖镇,我给了你多少次提示,你居然愚笨到现在才搞清楚,说出去丢人不?”
魏礼一脸歉意的答道“先生教训的是,自进入大鳖镇,这一间客栈是一次,那个背箩筐的少年是一次,这笼中雀又是一次,总共三次。是弟子悟性不够,丢人了。”在来一间客栈的路上,既然已经猜到了是自己先生布的局,那魏礼还猜不出这些提示,倒也是说不过去了,毕竟魏礼可是谋划了整个南域之人,可以说,是他亲手将南域塞入了李氏的口袋。
“嗯,朽木还算可雕,那你可知我此番布局意欲为何?”老儒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一旁的魏礼轻声答道“可是那个背箩筐的少年墨世平?”
想起昨天那个有些黝黑的少年,老儒生破天荒的笑了笑,说道“是啊,我这次亲自前来,一来是为了亲眼看看他,虽说一直有线报,但总觉得不亲眼看看不放心。二来,就是为了这次对他的考验。”
魏礼看着一向对着自己是一脸严肃的老儒生竟然笑了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先生,您这是裸的偏心啊。
不过魏礼只敢心里想想,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不过他很好奇,为何这个少年值得老儒生如此布局,甚至亲自前来当考官。以他的眼光来看,此子确实是心性不错,可要是放普天之下,也不能算特别了。于是乎,魏礼轻声开口询问道“先生,不知这墨世平有何不同?”
“唉。”老儒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想到了昔年的一些往事,反倒是叹了口气。
“墨世平,墨难道是”一旁的魏礼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似乎是猜到了。
老儒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猜得不错,是那二人的孩子。当年,算是老朽欠他们一个人情,所以这一次还给墨世平。他如果通过了我设的考验,便让他踏入修仙的道路,若是通不过,安安心心当个市井百姓,我也可保他一世平安顺遂。”
一旁的魏礼得到了答复,仍旧是处于震惊之中,难怪,果然如此。一想到昔年那二人的风采,魏礼也不由得为之神往,可惜,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老儒生没有多作停留,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径直的离去了。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如果魏礼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当初也不会成为他的弟子了。
魏礼默默的执弟子礼对着老儒生离去的背影一拜,轻声说道“弟子恭送先生。”
独自一人回到客栈,魏礼沉着脸径直走进了二楼的客房。店小二李发财并没有看见之前客栈前发生了什么,只见到这魏礼一人回来还脸上阴沉,也没敢上前去搭话。
李发财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莫不是这妙香楼的早茶不合口味?”
客栈二楼,魏礼独自闭眼端坐在床上,仔细思考着这一路来走过的每一步。
过了片刻,魏礼苦笑了一声,睁开眼睛,感慨道“弟子走的每一步,果然都在先生的预算中。”
想当初,自己为了意气之争,负气前往南域,选中了李氏,助其统一了整个南域,成了当之无愧的南域之主。为的无非是想让自己得到先生的认可,希冀先生能够收回那句竖子难堪大用。自那之后,就再也未曾见过先生。时至今日,几十载岁月过去了,魏礼再见到了老儒生,心中已没有了那份意气之争。因为他早已想明白了,先生当初说出那句竖子难堪大用时是何其失望,也明白了先生为何一直不曾露面,作为我的弟子,仅以区区南域为谋划,却不以天下为棋盘,就这样还希冀得到我的认可,可笑不可笑?
魏礼长叹一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应了自己之前所说的笼中雀困而不自知犹洋洋自得?
魏礼自顾自的说道“弟子才疏学浅,与先生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只能以南域为谋划,希冀将来能为先生谋天下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魏礼知道,在方才先生提到的昔年的那次事件之后,先生就一直疲于奔波布局了,就比如这大鳖镇的一间客栈,妙香楼的那副对联和横批笼中雀,都是早在十几载前就布下的局。
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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