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何恬恬见姜大力迟迟不说话，心里十分忐忑。她露出一个胆怯的表情，弱弱地说：“舅舅，我看要不算了吧。横竖是我命不好。我也是健健康康的一个姑娘，爸妈为了生小弟，偏要给我弄那什么证。唉，考上大学，没钱去读，想来也是运气的问题吧。”

        “妹妹就不一样了，她是独生女，家世好、长得又好看，未来的前程好得不得了。”

        她话音一顿，忽然抽泣道：“妹妹，你去了新学校，拍张照片给我吧。我还从没见过大学的模样呢。留张照片、有个念想，说不定夜里能梦见呢。”

        姜大力心疼地抱住何恬恬，眼里满是歉疚：“侄女，我的乖侄女儿啊，你吃太多苦了。舅舅对不起你啊！”

        何恬恬忽然抱住姜大力，将脑袋埋进他肩膀，放声大哭：“舅舅，我的命好苦啊！”

        素年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

        上辈子，他们一家心肠软，帮助了何恬恬，结果好心没好报，被何恬恬榨得家破人亡。何恬恬自己倒是过上了好日子，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可是一年到头，何恬恬从未想过回报，甚至连当初借的学费都不愿还。

        姜大力轻轻拍着何恬恬的肩膀，为难地看了一眼素年，开口说：“年年，我看，要不……”

        何恬恬的哭声小了，素年则目光坚定地截断了父亲的话语。

        “爸爸，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尊重您的意见，但是我想请问您：姑姑、姑丈明确不支持姐姐上大学，也就是说，他们不打算给姐姐出上大学产生的学费与生活费。”

        “换句话说，假如你把钱借给姐姐，那么就不是这一次的事情。您帮了这一次，会忍心不帮下一次么？”

        “那么，明年轮到我上大学了，家里的钱只能给一个交学费，是给姐姐交大二的学费，还是给我交大一的学费呢？”

        姜大力没有吭声，他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素年眨了几下眼睛，泪珠夺眶而出。

        她声泪俱下地说：“爸爸，让姐姐一年我是没有意见的！可是，很明显，这一让，至少得四年？人生有多少个青春、又有多少个四年？”

        “姐姐连一年都不愿意等，我又如何等得起四年呢？”

        “爸爸，您就我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我没给您添过任何麻烦，我就这一个愿望了！爸爸，我要去上大学。这是我寒窗苦读十一年换来的成果，我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爸爸，我一直没有跟您说，高三这一年，我的状态很不好。晚上睡不着，心跳也很快，有时上课时，脑袋会嗡嗡地响，我去看过校医了，她说我是心理压力过大造成的。假如让我复读一年，我肯定得疯！倘若明年没考上，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不如现在就死在您面前吧！”

        “我死以后，您就不会这么为难了，您就拿姐姐当亲生女儿吧，反正您这么爱她！她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素年一面说着，一面偷看何恬恬，只见她的脸紧紧绷着，而舒展的眉头却暴露了内心的暗喜，俨然在思考素年死后，自己被姜大力收养的幸福生活。

        姜大力没吭声，素年也不说话，客厅里一下子安静得不得了。

        何恬恬开始慌了。

        姜大力沉默地抽完一支烟，目光躲闪地看向何恬恬，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恬恬，不是舅舅不帮你，你也看到了，你妹妹现在的状态这么不好，假如再让她读一年……”

        素年捂住耳朵，惊恐地说：“爸！求您别说‘复读’这两个字，光听见我就受不了了。”

        姜大力：“唉，恬恬，你回家再和你爹妈商量商量吧。”

        素年：“是啊，姐姐，你让姑姑、姑丈给你出钱吧。他们的工资也不低呢。”

        何恬恬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说：“我爸妈的工资是高，可是我们家还有一个弟弟啊。舅舅，你也知道，养男孩是更花钱的。有时候，我真羡慕素年啊，她是独生女，从小到大，应有尽有……不像我，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

        素年没有给何恬恬卖惨的机会，毫不客气地揭穿说：“姐姐，爸爸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从小到大，我家有什么好东西，没分到你家呢？仔仔细细算下来，你家有的东西依然在你家，我家再分一半过去，你家一共得了二分之三呢，分在你头上，怎么也有二分之一点五吧，比我们全家还多零点五呢。”

        何恬恬低头，看起来像是在啜泣，素年却看见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想必此刻正气得全身发抖。

        何恬恬咬紧牙关，后糟牙都疼了起来，她牵动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家有弟弟，好东西哪里能轮得上我呀。”

        姜大力于心不忍，张口就说：“恬恬，你不要太难过了。这样吧，本来这个月要给年年买两身连衣裙，让她带出去穿，不如舅舅做主，这两身衣服先给你穿吧。”

        素年知道，姜大力这个人，头脑过于简单，说得好听一点叫单纯，说得直接一点叫缺心眼。他见乖侄女儿这样可怜，心里又自责又内疚，指不定夜里懊悔，头脑发热就把钱送过去了。

        素年要斩断这种可能性。

        素年撇下眼睛，盯着地面，很受伤地说：“姐姐，你这样说，就过分了，好像我的爸爸妈妈从没对你好似的。”

        “我妈但凡在家炖了鸽子汤、排骨汤，从来都是先盛一大碗给奶奶，剩下的一大半给你们家。就这么着，我妈妈还要担心你在家喝不上汤，特意把你喊到我们家，一起瓜分余下的残羹冷炙。”

        “你瞧瞧你，虽然你在家中不受宠爱，可是身上总有新衣服穿。这些原本都该是我的。家里体恤你敏感又多心，总是让我让让你。”

        “唉，这一让啊，就是一辈子。”

        姜大力见何恬恬面色不太好看，推搡了一下素年，训斥道：“你瞎说些什么呢？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表姐已经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你了，你怎么还不知足？这么不懂事？”

        素年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姜大力这个梦中人，她抬头，对着天花板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满腔怒火。

        素年的眼泪滚滚落下：“爸爸，什么叫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我？难道我是捡来的孩子吗？既然家里没打算出钱供我上大学，为什么当初要让我参加高考呢？”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说，您和妈妈，对表姐比对我还要好，你们一方面同情姑姑、姑丈偏心表弟，可是在咱们家，您们何尝偏心表姐，忽略了我呢？”

        姜大力结结巴巴：“啊，我不是、我和你妈妈，肯定也是爱你的，你不要多想啦。只是你表姐，也很不容易啊。”

        素年见姜大力的表情有所松动，认识到卖惨是对付姜大力的最佳方案。她酝酿好情绪，声情并茂地说：“爸爸，您不要再解释了。您不知道，从小到大，外面的小孩怎么说我……他们都说我是捡垃圾的，整天穿得破破烂烂。她们聚在一起聊天时，从来不让我靠近，还说我总穿破衣服的，只能当她们仆人。上体育课，她们甚至不允许我站边上。”

        素年这是意有所指，她的新衣服给了何恬恬穿，何恬恬却从来不知道珍惜，每次都弄得破破烂烂，才还回来。素年上辈子委婉地提过一嘴，何恬恬还委屈上了：“妹妹，你是觉得我故意把衣裳弄得这么旧咯？我每天要做很多家务的，肯定不像你那么命好，连冷水也不要沾，衣服自然也是崭新的巴拉巴拉……”

        这辈子的素年早就看透了何恬恬的伎俩，对方根本就不是个知恩图报的良善之辈。素年隔壁家的大姐，同样要做很多家务，甚至要上山打猪草，衣服转交到弟弟妹妹身上时，也依然是干净整洁的。

        一个人想不想保护衣裳，主要还是看内心。

        何恬恬却心虚了。她确实不怎么爱惜妹妹的新衣服。她也确实在年段里，有意无意地孤立素年。兴许是表妹的脸蛋太好看了，她见着烦吧。

        姜大力被素年哭得脑袋疼，心中百感交集，将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大声说：“别哭了，明天就让你妈带你去买新衣服，让你穿新的！”

        说完，姜大力逃避似的，闪进了房间。

        素年得意地看了何恬恬一眼，说：“姐姐，时候不早了，家里没什么菜，就不留你吃饭啦。你赶紧回去吧。”

        何恬恬目瞪口呆地瞪着素年，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没从舅舅家捞到东西，空手而归。

        素年见何恬恬赖着不走，取出扫把开始搞卫生。

        何恬恬嘴里一阵发苦，皱眉看向素年，不悦道：“你怎么搞得！扫地前怎么不洒点儿水？灰尘都扬我嘴里了！没看见我站在这里吗？”

        素年很抱歉地说：“啊，表姐，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还在赖在这里。”

        何恬恬气得要命，这会儿舅舅不在也不想装柔弱了，凶巴巴地问：“你说什么？”

        素年笑容可掬：“表姐，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像吃了鞭炮一样，走在哪里都啪啪作响。”

        何恬恬正要发作，忽然看见有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从门外走了进来。

        何恬恬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她缓缓叹出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素年懒得理她，冷淡地说：“你说得对，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何恬恬义正言辞地说：“妹妹，你必须把上大学的机会给我！”

        素年：“不可能。”

        何恬恬：“妹妹，你知道的，我们的小弟何小虎，现在学习成绩很差。”

        素年：“是你的小弟何小虎。也许这说明了，你们姐弟俩都不是读书的料，你家的基因不行。”

        何恬恬：“所以，为了弟弟考虑，我需要去大学深造，这样假期就能回来给小弟补课。”

        素年：“你说得很有道理，你回家跟你爸妈说吧！”

        何恬恬化身正义大使，义愤填膺地说：“素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家里的钱，那是留给小虎的！我一个子也不会沾的！”

        “不要说家里的钱了，就是未来，我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挣下的所有钱，那也都是弟弟的！我要努力挣钱，给弟弟买房、买车、帮他娶媳妇儿！”

        素年：“可以呀，何恬恬你是个好姐姐，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吗？我们家的钱，只能用来给我上大学！”

        素年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断喝：“你们家的钱？姜素年，你一个丫头片子，居然有胆子说这种话？你们家的每一个子儿，都是我的宝贝小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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