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姜老太听了周婷的话，勃然大怒，指着周婷破口大骂。

        周婷没有再像往日那样息事宁人，只是看向姜大力说：“大力，我晓得妈的意思，她嫌我没给你生儿子。”

        姜大力走到姜老太身边，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说：“妈，您少说两句。”

        姜老太阴阳怪气地说：“不会下蛋的母鸡，还不兴得人说，是有多娇贵啊。”

        姜大力小声说：“存折上的钱也不够学费的，还得加上周婷这个月的工资。”

        素年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寒了半截。

        她心中门儿清，看得分明。周婷对姜大力还有几分感情，在没有触及她的底线时，周婷是能够忍受的。而在姜大力那边，周婷的利用价值超过了情感价值。

        或许，在姜大力心中，他之所以愿意和周婷组建家庭，不过是因为周婷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并且愿意做冤大头，供她们老姜家啃肉喝血。

        姜老太听了儿子的话，声音明显小了，腰杆子倒是挺得笔直，她酸溜溜地说：“周婷，你有本事，倒是生一个儿子出来啊。”

        这句话戳到了周婷的痛处，就是因为她没有生儿子，所以婆家瞧不起她、处处打压她。而娘家听到她的委屈，只会安慰说：“婷婷，你就忍忍吧，谁让你没有儿子，没人给你撑腰呢？”

        周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她看向姜老太，反驳道：“我怎么生？国家规定，双职工家庭只能生一个孩子。”

        “妈，我倒是想生，生下来全家的工作都要被开掉，这样您可以接受吗？”

        姜老太撇撇嘴，刻薄道：“谁让你傻呀，你就不能学学玉儿，给老大弄一张证么？”

        周婷大声说：“我女儿健健康康的，我为什么要给她弄这么个东西？倘若日后，她去了大城市，找对象时，人家因为这个嫌弃她，怎么办？”

        “我宁可不要儿子！”

        周婷目光坚定地看向姜老太，她以前面对姜老太时总是淡漠的，其实内心深处是回避、是理亏、是害怕。可是现在，姜老太要剥夺的是她宝贝女儿逆天改命的上大学机会，周婷什么也顾不上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周婷豁出去了！

        她大声说：“我周婷，就期望我女儿能上大学，留在大城市，接触有素质的人。以后永远不要回到落后的地方，被婆家嫌弃生不出儿子！”

        姜老太伸出手指，用指尖狠狠点着周婷的额头，啐道：“所以你周婷，活该没儿子！”

        一旁的素年，眼眶微微发烫，有些动容。刚才被姜老太拉扯时，她的眼泪是假的，她并没有很疼。而这一刻，她的感动却是真的。

        上辈子的素年，活得浑浑噩噩。在姜老太等人的观念灌输下，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要为何恬恬家卖命。尤其是在高考后的这段时间，她终日忙于打工挣钱、给何恬恬的学费、姜大力的医药费填补窟窿，并没有关注到母亲周婷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她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忧心忡忡的坐在家里的小书桌前，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满是油渍的废纸上，算着账。

        原来，母亲从未亏待过她。

        素年忽然很懊悔，上辈子的她，真是太蠢、太笨了！她都错过了什么啊！

        素年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那清脆的巴掌声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姜大力第一个反应过来，蹙眉看向素年，问：“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素年看向姜大力，说：“爸爸，家里的钱给何恬恬拿去上学吧。”

        “年年！”周婷气得干瞪眼。

        姜老太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何恬恬听了，却没有很开心。刚刚周婷说到证的事情，搅乱了她的心绪。

        哎，这个死素年，怎么命就这么好呢？如果自己是独生女，也有一个这样护着自己的妈该有多好。不管了，反正去了大学，先把有证这件事瞒着，以后在学校里找个家境好的城里人，要什么没有？何恬恬目光闪动。

        这时，她听见素年大声说：“爸爸，钱都给何恬恬拿去吧，一毛都别给我。反正，这大学我是一定要上的！”

        “家里不给我出钱，不打紧，我拿个破碗出门要饭去！您别担心，我也不跑远，我就在家附近、挨家挨户地讨饭，讨完这一片，我去您单位大门口蹲着，别人问我是谁，我就说我是职工姜大力的女儿！”

        姜老太一听，火冒三丈，随手抄起一根擀面杖，扑上去要抽素年。

        素年大喊：“打，你给我狠狠地打，今天你打不死我，我缓过这口气，立马上派出所报案去，我不仅去派出所，我还去妇联，我挨家挨户哭诉去！”

        “今日，这脸面我是不要了，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在乎那脸皮做什么！”

        “我不止挨家挨户哭诉，我还要去何小虎的学校门口讨饭！学校保安赶我，我就说我是初三二班何小虎家的姐姐，我讨饭给自己上大学用！”

        姜老太太：“你敢！”

        素年：“我不仅敢，我还要去他们学习广播室，告诉全校！”

        “你这讨债鬼！前世的冤家啊！你出生时我就该把你扔进马桶溺死！”姜老太太气疯了，她红着眼要扑上去，擀面杖如同雨点般落在素年身上。

        周婷操起一把板凳，冲了过去，护住女儿，喊得嗓子都破音了：“死老太婆！你今天敢动我女儿，老娘我和你拼了！”

        素年注意到，周婷嘴上虽然说着狠话，腿肚子却在发抖。虽然她手上有把板凳，却只是挡在身前，并没有真的砸在姜老太身上。而姜老太的眼睛，都红了，她的眼睛觑着周婷，仿佛在寻找对方身上的薄弱点。

        说时迟那时快，姜老太一把薅住周婷的头发，手上的擀面杖往她脑袋狠狠削去。

        姜大力低着头不说话，何恬恬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素年从空隙中钻出去，打开房门，扯着喉咙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我奶奶要活活打死我妈了！救命啊！”

        ……

        二十分钟后。

        姜大力虚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搓着手，他一个劲地劝片警喝茶抽烟，心虚地说：“都是误会，家庭纠纷。”

        片警摆手表示拒绝：“家庭纠纷是家事、也是社会上的事情，不管有什么样的冲突，在家里打人都是不对的。”

        姜大力诚恳地点头：“您说得对，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下次一定注意。”

        他眼睛一直盯着没有关紧的大门。屋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姜大力心里就发慌。被警察找上了门，这太丢脸了，姜大力真怕被邻居家瞧见啊。

        姜老太不屑地撇撇嘴，说：“我做媳妇儿那会儿，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现在才哪跟哪儿啊，唉，我们家媳妇儿就是娇贵！”

        姜大力心里都快气疯了，他老娘怎么就看不懂暗号呢？别再给他惹事了。素年今天在姜老太的刺激下，已经说出要去讨饭这种话了。不晓得被邻居家的听去了多少。这会儿又来了警察，院子里那几个爱嚼舌根的都不知会怎么传。这会儿要是再当着警察的面吵起来，哎呀老天啊，这叫他姜大力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这时，素年说：“妈，您背上好多血，我陪您去医院看看，顺便验伤吧。”

        片警的口袋里传来哐啷啷的响声，他看着姜老太说：“新时代啊，打人是犯法的，打伤了人是要被抓起来的。”

        姜大力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焦虑，冲他娘眨眨眼睛，嘴上严厉道：“妈，您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思想了，不管怎么样，有话可以好好说，打人就是您不对。这样，您跟周婷道个歉吧！”

        姜老太幽幽叹了口气，说：“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何恬恬走上去，搀扶住姜老太。她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人，瑟缩道：“舅妈，您别和外婆置气，她年纪大，刚才气糊涂了。您别怪我们好吗？”

        说完，何恬恬微微抬起下巴，楚楚可怜地看向周婷，一双眸子里水光潋滟。

        倘若素年没有经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定会认为姜老太和何恬恬才是受欺负的那个。

        姜大力一心想快点息事宁人，尽快走个过场，把民警打发了。他推了推周婷，不住催促：“婷婷，你快说话呀，妈和恬恬都看着你呢，婷婷？”

        周婷嘴笨，口中有很多话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倔强地偏开头，不看姜大力，也不说话。

        素年看向姜老太，柔声道：“奶奶，您不要难过了。今天闹这么一出，又是何苦呢？表姐的学费应该由姑姑、姑丈掏，他们也有工作，收入还不低，不该天天哭穷，更不该闹着我们家，要我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何恬恬。”

        姜老太眼圈一红，哽咽地说：“都是我的错，我这死老太婆，活着就是遭罪、还浪费米饭，不如早早死了干净利索。”

        姜大力暂时没搭理姜老太，只是一个劲儿地瞅着片警。

        片警则看向素年，态度友善不少，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叫姜素年？高三一班的？”

        素年眼前一亮：“叔叔，您认识我？”

        片警点点头：“我是叶可可她爸叶小天，我家丫头经常提起你。”叶小天说的委婉，她女儿确实经常提起好朋友素年，不过说的都是她被奇葩表姐家压榨的事情。叶小天以前觉得女儿夸大其词，今天撞见这一幕，才发现，原来真的有这种家庭。

        他无奈地叹气，弯下腰，对素年说：“小姑娘，你不容易啊。大学是个好地方，是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错过就太可惜啦。”

        素年用力点点头。

        周婷在一旁说：“我就是砸锅卖铁，搭上我这条命，也要送我女儿去读书。”

        叶小天瞥了满面通红的姜大力一样，对素年母女说：“倒也不必如此。实在不行，可以去申请一下助学贷，办法总比问题多。”

        姜老太在一旁大呼小叫：“借贷？那怎么行？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值当不值当！要想借贷，就从我老婆子的坟头爬过去吧！”

        姜大力的血压蹭蹭往上增，妈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呢？看素年这丫头，是铁了心一定得去上大学、打死也不可能松口的。姜老太还一个劲儿地拿话刺她，是怕今天的笑话闹得还不够大吗？天哪！

        叶小天看向姜大力，见他低着头，就是不吭气，又看了眼何恬恬，不置可否。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留下一个电话，递给素年说：“这是叔叔的电话，有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素年点点头。

        周婷大声说：“谢谢警察同志，你们真的是人民的依靠。”

        姜老太撇嘴道：“还依靠，真能依靠，能给你女儿出学费吗？”

        “够了！”姜大力大喝一声，对姜老太说：“都别争了！素年去上大学，恬恬也去上大学！钱不够、我下班后去外面找事情做，攒下两个人的学费、这下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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