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受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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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十二年暮春,长秋寺中香客盈室、梵音悠长。
山门前一少女身穿橙黄印花对襟上襦,下着松绿缎面百褶裙,双手提着裙摆跨进寺中,风风火火地向寺中东北面跑去。
青衣婢女跟在后面,边追边喊:“小姐,你慢点,那静慎院又跑不了!”
“院子跑不了,哥哥万一跑了呢!”
今日是宗不器接受忘尘考校的日子,若能顺利通过,便可下山回府。
一大早,云筝连饭都没顾上吃,便带着栖香和顺子急慌慌往这赶。三年里,这长秋寺她来过数百次,连哪个犄角旮旯有几只耗子都一清二楚,云学林早已不必再担心。
方跑进静慎院,还没看到人,便扬声喊:“哥!忘尘伯伯!”
宗不器将饭菜摆上后院石桌,听见云筝的声音,不由唇角微翘,沉静的面上现出几分悦色。
他的身形比三年前长了许多,许是每日习武的缘故,如今和忘尘站在一起,已经和他一样高了。虽看上去仍有些清瘦,但骨架结实、肌肉匀称,比同龄的少年稍显成熟一些。
待将碗筷摆放好,云筝也刚好跑到了石桌旁,一把搂住他的胳膊,仰头朝他露出一个明丽的笑。
云筝也比三年前长开了些,一双杏眼倒是没变多少,依然透着古灵精怪的调皮劲儿。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如一棵陌上春柳,刚抽出细嫩的新绿色叶芽,已有七八分少女模样了。
宗不器揉了揉她的发顶:“跑那么急做什么。”
“哥哥,还没开始吗?”云筝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问。
“先坐下吃饭。”
“哦。忘尘伯伯呢?”
“辰时上山了,尚未回来。”
云筝心不在焉地扒拉几口饭:“哥哥,你今日能通过吗?”
这是她如今最关心的事了。
宗不器停下筷子,见云筝面上略带忧色,眼神却充满期待,一时想逗一逗她,便故意皱着眉,沉吟道:“不好说……”
云筝瞬间坐直身子:“那若是通不过,怎么办?”
“应该……还要待三年吧。”宗不器严肃道。
云筝惊愕地张着小嘴,半晌,幽幽道:“我带你逃下山吧!”
宗不器失笑,把她挑出来的胡萝卜又夹回碗中:“快吃。”
一千多个日夜,每日卯初起床,至亥正方歇,读书习武,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到了最后这一刻,宗不器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期待,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长进如何。
然而,这一日忘尘并未回来。
用过早饭后,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有一个小沙弥送来一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书上附有一张字条,宗不器皱眉接过,云筝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看,只见纸条上写了一行字:入伽蓝殿默经书一日。
云筝一呆:“哥哥,这是何意?考校就是背经书吗?”
宗不器摇了摇头。
虽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照忘尘的指示,在伽蓝殿中的蒲团上坐下,开始默记经文。
这一日的伽蓝殿,木鱼声、说话声、香客往来脚步声嘈嘈杂杂,云筝沉着小脸,十分焦心,生怕哥哥因此分神,她自己更是不敢进殿打扰,只杵着下巴坐在在门外台阶上相陪。
到了僧人晚课结束时,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走进殿中,他自称道寂,让宗不器将今日所背写下来交给他。
道寂看完宗不器所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佛曾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小施主如何理解此话?”
宗不器想了想:“弟子修为太浅,参不透佛祖箴言。这世间有为法,梦幻泡影也好,如露如电也罢,终归要亲历一番,方能体会。”
“小施主心有执念,须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心无挂碍,则无恐怖。”
“弟子愚钝,尚不能修成一颗清净心。”
宗不器垂手恭敬站立,面容沉静,神色坚定,二人对视了片刻,道寂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伽蓝殿。
云筝立刻跑进殿中,拉住宗不器的手:“哥哥,大和尚所言何意?莫非想让你在此做菩萨?可不能够!”
宗不器失笑摇头:“大师只是觉得,哥哥修为还不够。”
“那怎么办!这考校算过了吗?”
这一日晚间,云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半时分,又跑到了宗不器的禅房去睡。
“哥哥,若今次你考不过也无妨,我带爹爹上山来抢人!”
宗不器随口道好。
夜色漆黑,四下静寂,禅房外竹风送响。
宗不器背了一日经书,已很困了,云筝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到底过了没有,怎的没个说法呢?”
他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黑暗中伸出两指,精准地捏住她的嘴:“睡觉。”
翌日寅正,天色未亮,一个僧人来到了静慎院。
宗不器还在熟睡,听到敲门声瞬间惊醒,打开房门,仍是昨日的小沙弥,递上半张宣纸后便转身离开了。
借着院中朦胧的月色定睛细看,宣纸上画的是一幅地图,图下写着一行字:巳正之前,至来音阁。
宗不器凝神,按照图上所画路线,在脑中走了一遍。
先上山至青盖峰,然后从山北面下去,至红坨谷,向西穿过一片密林,到达雾隐河,过河即是来音阁。
如今还有三个时辰,时间倒还宽裕。
云筝刚好迷迷瞪瞪睁开眼,宗不器蹲在床边,轻声道:“我要出门,去第二场考校的地方,你继续睡,今日在寺里待着。”边说边穿外袍。
云筝闻言瞬间清醒,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拔腿就往自己的禅房跑。
待宗不器收拾停当,走到院中,云筝也穿好了衣裙,挎好了锦兜,头发来不及梳,正在等他。
宗不器皱眉:“那地方太远,你走不到。”
云筝肃着小脸,宗不器瞪着眼睛,她神色坚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路上不准叫苦。”
云筝笑眯眯地点点头。
从长秋寺至青盖峰,再下到红坨谷,一路上虽然崎岖难行,但和每日的功课比起来,不算什么,再往前就是一片密林了。
此时晨日刚露出一个脑袋尖,从二人身后照过来,林中荆棘丛生,一眼望不到头,看来是此行最难的一段路。
宗不器蹲下身:“上来。”
云筝犹豫一瞬,最后乖乖趴了上去。
她早已走得大汗淋漓、双腿酸痛,只是强撑着一声不吭。
“哥哥,为何要来这么远的地方考校?”
“不知道。想来……”忽然眉心一皱,“别说话。”
林中有异响。
二人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除了“咯吱”“咯吱”的走动声之外,似乎还有动物的鼻息,听上去不像是寻常小兽。
突然,云筝瞪大眼睛,圈紧了宗不器的脖颈,颤声道:“老虎……哥哥有老虎……”
宗不器自然也看见了。
在斜前方约数丈之遥的草丛里,站着一只成年虎,个头几乎和他一样高。
宗不器当机立断,带着云筝纵身飞上近旁一棵大树,将她放在树杈上:“骑好抱紧,别动。”
云筝哆哆嗦嗦,神色惊恐地抓着宗不器的手臂:“你也留在这里……老虎会吃人……”
宗不器捧起她的脸,定定道:“蛮蛮,你闭上眼,数一百下,别怕。”
说完纵身跃下,向着那只虎的身侧跑去。
云筝望着他的背影,余光扫到老虎的身躯,吓得急忙闭上了眼睛,开始颤着声音数数:“一……二……”
太阳升起来了,红光照得虎眼如宝石,泛着幽幽的光。它喷着鼻息,突然拱起了腰背,长啸一声,毛发乍起,现出森林之王的霸道模样,纵身两跃便到了宗不器身前。张着大口,身形竖起,举起浑厚的前爪,迅猛地拍下!
宗不器握紧匕首,正面迎向虎首,待至近前时,突然纵身飞向一旁的大树,脚踩树干上行几步,一个翻身骑在了虎背上,抓紧老虎颈部的毛,举手刺向虎颈!
老虎吃痛大吼,身体猛地晃动,将宗不器甩了下来,力道之大,直将他甩出一丈之遥。
云筝听到这声虎啸,吓得身体狠狠哆嗦了一下。
她闭着眼睛,听觉更加灵敏,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呻/吟声。白着脸,紧紧地抱着树干,继续数:“三十八……三十九……”
宗不器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稳住了身形,迅速蹲跪在地,在老虎的钳口据他一臂之遥时,又猛地向一侧翻倒,撑地起身,伸臂飞扑向老虎身侧,抱着它掀翻在地,趁机将匕首插进老虎的肚子,然后一击即退。
老虎被激得疯狂大吼,林中飞虫和小兽扑棱棱惊叫着逃窜。
云筝感觉树干晃了晃,尖叫一声着抱紧了,汗水顺着鬓角哗哗流下,嘴唇发白,连声音都发不出,只用口型继续无声数道:“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宗不器左手举着匕首,再次冲老虎迎面跑去。
虎爪猛地拍在他肩上,将他再次掀倒在地,张口便咬上了他的左侧手臂。
电光火石间,宗不器微抬上身,以左臂生生抵住了虎口,右手迅速从肩后处抽出一只羽箭,全力猛刺入虎颈。
老虎惊痛大吼,宗不器的手臂顿时脱困。趁老虎侧翻在地挣扎时,一跃而起,将匕首狠狠地刺入虎脊!
老虎在地上挣了几下,慢慢不动了。
晨日高挂树梢,云筝翕动着嘴唇数到了九十八,突然感觉林中没有声音了,屏气凝神细听,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被日光刺得眯了一下,瞬间眼前一黑,片刻后,看清了林中景致。
阳光穿过幽深寂静的林木,在林间洒下万丈辉光。
远处的老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还插着一只羽箭。
宗不器迎着日光,直直朝她走来。
他的衣服上满是泥土和血迹,头发也乱了,几捋发丝散落在脸侧,面庞沉静,唇角微微翘起,眼睛深邃如长秋寺神秘璀璨的夜空,抬头望着树梢喊:“云筝。”
云筝一脸呆样,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哥哥赢了!老虎死掉了!
瞬间喜上眉梢,扬声叫道:“哥哥!你赢了!!”
“嗯,赢了。”宗不器抿唇,冲她举起双臂,“飞吧。”
云筝双脚踩在树杈间,手扶两旁树枝,毫不犹豫地飞扑下去。
微风拂起长发,清脆的笑声缠绕发丝。
宗不器稳稳地接住了她,欲将她放下地,云筝却耍赖地将小腿交叠在他腰后,双臂圈着他的脖颈搂紧了,像只树袋熊一样攀着他,笑盈盈道:“不下来不下来!”
宗不器便任由她挂着,稳稳地穿过树林,直走到雾隐河边,才将她放下地。
云筝忽然惊叫出声:“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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