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临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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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云筝坐在车中一言不发,她已记不起御膳珍馐是如何美味,也忘了歌舞管弦是如何动听,只记得一个身穿戎装、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走到哥哥身前问:“你就是在青虎关击退羌敌的宗骁骑?想不想随本将入坎州军历练?”
宗不器闻言愣了一下。
云筝站在一旁,顿时感觉有点懵,转头看着宗不器,见他面色沉静,眉心微蹙,这是哥哥在想事时的表情,她不敢打扰,心中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哥哥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而且可能……会答应。
她和哥哥相伴四年,他平日总是一副冷淡模样,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唯独对她的事有求必应,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他想要什么。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哥哥。
这些念头模模糊糊萦绕在心间,其实她并未想得太明白,却也足够令她打消了如往常一般缠磨阻拦哥哥的想法。
云筝垂首沉默了一路,云学林难得见她如此安静,倒有几分稀奇了:“筝儿,何事不开心?”
云筝摇了摇头。
马车到云府门前时,暮色已降临。
云筝率先从车上跳下,低着头进了府。
云学林缓步行在后面,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不由皱眉问:“筝儿,到底发生了何事?”见云筝不答,又转头看向身侧,“不器?”
“叔父,没什么事,您先回房休息吧,云筝在生我的气,我去哄她。”说完快步跟上云筝,牵着她的手往冰泉阁走去。
将云筝安顿在榻上坐好,命东来换个热的手炉给她捧着,屈膝蹲在她身前,轻道:“说吧。”
云筝低着头,不时抬眼瞥一下他。
她的眼睛会说话,心事全都写在里面。
宗不器见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便主动道:“是不是想问,我会不会去坎州?”
云筝一听这话就红了眼圈,瘪着嘴,眨巴出几滴泪来:“哥哥,你是不是想去?”
不得不承认,云筝的心思实在敏锐。
今日杨炼将军问他时,他犹豫了片刻,很快便有了决定。
如果他只是大启都城中一个普通的高门公子,那么留在太子身边,是很好的出路。但他身负血海深仇隐姓埋名,贼人如今还高坐殿阁张狂肆意,他的父母却长眠地底再无声息,他绝无资格沉溺于上京的温软繁华之中。
在夔州时,云筝曾问他日后想做什么,那时他还未想清楚。但当他在青虎关砍杀羌敌时,一种嗜血的快感让他深深战栗了,压在心底多年的恨意和怒火被释放了出来,想做的事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想跨马提刀回到东越,以利刃划破敌人的喉咙,以鲜血告慰父母的亡灵,堂堂正正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是云筝……
宗不器定定望着那双纯净的杏眼,手指软软地在她脸颊上拂过,心中满是依恋和不舍,眸色也渐渐黯了下来。
他转过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道:“想去。”
云筝闻言低下头,小声地抽泣。
既然哥哥有想做的事,那就应该支持他,她心中这样想,便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件事,只拉着他的衣袖问:“哥哥会走多久?”
“三年。”
云筝瞪大眼睛看着他,懵了一瞬后猛扑过来,搂着他的脖颈“哇”地一声大哭:“哥哥,我不想让你走!呜呜……你就在朝中做官不好吗?在家中陪我和爹爹不好吗?做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呜呜……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又要只剩下我和爹爹两个人了……”
宗不器被她哭得心脏一阵酸软,紧紧抱着她,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蛮蛮,哥哥会时常写信给你,你想我的时候也可以写给我。”他红着眼圈,哽了一下,“京中若有人欺负你,等我回来帮你收拾他。”
“不行不行,你不准走!”
云筝开始蛮不讲理地哭闹,宗不器无言以对,只不停地拍抚哄慰。良久,她哭累了,趴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宗不器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褪去鞋袜,盖好被子,然后吩咐东来端盆热水,浸湿帕子,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又将帕子放凉,敷在了眼上。
心无杂念地做完这一切,坐在床前的脚踏上,静静地看着云筝,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鸡鸣时分,宗不器被云筝惊醒了。
他起身坐在床头,见她鼻翼翕动,似是被噩梦缠住,不停地抽泣。
“蛮蛮,醒醒。”
云筝醒了过来,眨巴着眼睛,懵懵地看着他。
“做了什么梦?”
云筝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儿,委屈道:“我梦见哥哥不见了。”
宗不器心下抽痛,俯身抱住她:“蛮蛮……”一声出口,却不知要如何安抚。
“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宗不器坐直身体,沉默了一会儿:“杨将军明日启程。”顿了顿,轻声道,“蛮蛮想去哪?想吃什么?我今日陪你。”
云筝转过身侧躺着,背对着他,默默地掉眼泪,半晌才闷闷道:“哥哥,我们去长秋寺看忘尘伯伯吧。”
宗不器抚着她的鬓角,轻声道“好”。
翌日早上,宗不器去书房找云学林,二人聊了很久,云学林最后道:“不器,你年纪还小,戍边的苦闷会很难熬,要好好保重自己,叔父和筝儿在家等你回来。”
“我记住了,叔父。”
从书房出来,他又去见了纪承嗣。
纪承嗣虽然很惊讶,但并未阻拦,只道多加保重,陛下那头他会去说。
辞别了纪承嗣,宗不器打马快速往回赶。
云筝一早上来门口看了好几回,后来干脆坐在门槛上等着,一手托腮,神色恹恹。
宗不器在府门前“吁”声勒停马,转身冲她伸着手臂,笑道:“来。”
云筝起身跑了过去,宗不器俯身将她捞到马上,安放在身前,给她罩上兜帽,拢紧披风,往长秋寺行去。
离开长秋寺时是暮春,如今再来已是仲冬。
寺中林木萧条,香客减少,除此之外没有太大变化。佛香净雅,禅房清幽,打扫院落的僧人见人便双手合十,口称佛号。
宗不器拉着云筝走进静慎院时,忘尘正在院中劈柴。
他没想到二人还会回来,眼中有一瞬怔愣,很快便恢复如常。捡起一旁的斩|马|刀,一言不发便攻了过来。
宗不器忙将云筝推到一旁,顷刻间抽刀迎上。
云筝蹲在不远处,默默地看两人对战。
这一架打的时间并不久,哥哥很快便赢了。
“不错。”忘尘随手丢下马刀,神色欣慰,“今日为何来?”
宗不器还刀入鞘,朝云筝招招手,跟在忘尘身后往石桌旁走:“师父,我要去戍边了,明日便走。”
忘尘转头瞥他一眼:“何处?”
“坎州。”
“坎州……杨炼的地盘。”忘尘若有所思,“跟着他好好学。”
“师父认识杨将军?”
宗不器坐在桌旁,斟了杯茶,端给忘尘。
忘尘接过茶抿了一口,未答。半晌淡道:“镇北城东有一处清泉,闲时可去看看。”抬眼见云筝安安静静坐在桌旁,不由奇了,“小丫头,你何时转了性子?”
云筝这才开口:“忘尘伯伯,你近来还好吗?”细声细气,听着没什么精神。
“没你打搅,好的很。”
云筝蔫蔫儿地低下头,不接话,忘尘觉得甚是没趣,“啧”了一声:“你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瞧你跟丢了魂儿似的,那点儿出息!”
“师父别这样说她。”宗不器忙出声制止。
他哄还哄不好呢,如何还能骂。
说完不管忘尘一脸嫌弃的表情,拉着云筝起身:“我带她出去走走。”
宗不器带云筝出了寺门,沿山路上行。云筝兴致不高,一路走得有气无力,宗不器索性背着她。
云筝伏在他背上,圈紧他的脖颈,闷闷道:“哥哥,你走了便没人背我了。”
他脚下顿了顿,偏头蹭蹭她额角:“今日背你走遍这座山。”
他的步子踏得稳,不时往上颠一颠她,一路走到青盖峰的甘碧亭,又从西北面下坡,走到他们曾吃烤鱼的溪旁。
这个时节岸边的花草全枯了,水面结了厚厚的冰,宗不器将云筝放下地,牵着她的手站上冰面,笑道:“蹲下。”
云筝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又是紧张又是期待,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灵动鲜活气儿。
“怕什么?”宗不器抿唇,“不会让你摔,蹲下。”
云筝战战兢兢蹲下身,宗不器站在她身前,双臂向后,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云筝总算笑了出来,晃着他的手,催促道:“哥哥,快一点!”
宗不器唇角微翘,眼中闪过笑意,突然加速向前,云筝随着他的动作滑得更快了,一时惊呼出声,一时又咯咯笑起。
“哥哥,我要自己滑。”
熟悉了滑冰的感觉,她的胆子也大了。
宗不器慢慢松开她的手,站在一旁看着,云筝两手撑地,像两只桨划船一样,不时滑到身前抱住他的小腿,沿路洒下银铃般的笑声。
天气太冷,不敢让她玩太久,宗不器带云筝回地面,搓了搓她红扑扑的脸颊,将她两只手掖到自己腋下取暖,问:“冷不冷?”
云筝笑眯眯,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冷不冷,还要滑!”
“再滑该冻病了。”捏捏她的红鼻头,“下次再来。”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下次该是几年之后了,瞟一眼云筝,见她垂着眼睫,面上仍旧是笑着的,忙又道:“去别处转转。”
这一日,宗不器带她将这别荡山有趣之处都走了一遍,到处都是萧瑟冬景,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只是想背着她走走罢了,饿了便在林中寻猎物烤来吃。
日偏西时,宗不器背她往山下走,云筝在半路上睡着了。
到长秋寺山门前,奚东流气冲冲地迎面走来,怒道:“你何时决定要去戍边的?”
“噤声。”宗不器皱眉,脚下没停。
他才将背上之人哄好,生怕奚东流一嗓子给吼醒了。扭头朝后看看,见云筝正睡得香,才低声道:“昨晚决定的。”
奚东流瞟一眼云筝,视线又转回他脸上,恨恨地压低嗓音:“姓宗的,你忒不够意思,竟不跟小爷说一声!不就是入军伍吗,小爷也去得!”
宗不器停下步子,转身面对他,神色郑重:“你出身高门,建功立业的路有很多条,不必意气用事。”
“谁说小爷意气用事?”奚东流气急,“就兴你保家卫国,小爷便做不得?!”
宗不器摇头:“秋亭驿的刺杀是何人所为,我想你心中应该有数。留在上京,不比边关更安全,你应该待在太子身边,这也是保家卫国。”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奚东流已被说动,只是仍然不肯罢休地瞪着他。
“东流,”宗不器很少叫他的名字,乍一听到,奚东流愣了一下,脸上不由正色几分。宗不器偏头看着云筝,神色黯然,“帮我保护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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