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夫妻夜谈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了，根据本地的气候，春耕马上就要开始准备了。
  闻彻来永安镇来得多，不是因为要买什么，而是为了打探消息。
  打探今年的粮食要交多少税。
  本朝国君上位之后并没有体恤苦战争久矣的百姓，而是象征性地分发了少量粮种，说是担心百姓手里没有粮食种子用，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为了继续征税。
  新帝登基不到三年，其他的治国之策和百姓没有太大关系，可是关于征税，这就是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了。
  云棠和闻彻走在路上，低声道：“其实我记得幼时，都是朝廷看百姓的收成，再依照一年是否风调雨顺来调整每年的征税额度，可是这两年，却变成了开年就定下税收的数额。”
  并且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很多偏远地方的百姓只能保证不饿死。
  很多富人家倒是可以用银钱来抵扣粮食交税，可是寻常百姓一年到头就是吃那几亩地里的粮食，农闲打零工赚的那点银钱甚至不能满足家里的日常开销，又哪里会有余钱交给朝廷。
  不过早早定下征税数额，朝廷的官员倒是省事了，不必费心根据实际情况来征收粮食，可是百姓就是得不到一点保障了。
  若是遇上风调雨顺还好，也许能勉强吃饱肚子，可是大多数情况都是辛辛苦苦种的庄稼被征走，百姓根本无力抵抗。
  这根本不是一个新朝该有的现象。
  闻彻：“国库没钱，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剥削百姓。”
  尤其是新朝初立，国君哪里敢得罪世家大族或者各地的巨贾，说不定人家联合起来就能掀翻龙椅。
  可是百姓就不同了，百姓是最底层的人，手里没有权利，没有钱财，更没有兵马，好欺负得很。
  云棠听到闻彻的话之后就有些沉默，这沉默一直延续到了两人回家，甚至到了两人洗漱完之后躺下。
  闻彻给她顺了顺头发，说道：“是因为夏税的事情不高兴吗？”
  毕竟那不算是个好消息。
  两人去永安镇这一趟也算是没白跑，打听到了今年上面朝廷定下的关于夏税的事情。
  虽然没有正式的批文，可是这种事情和每个人都有关系，所以稍微有点风声就传出来了，只不过山村太隐蔽，还没有传过来，只能主动打听。
  本朝一年征收两次税，一次夏税一次秋税。
  宜州本地的情况是夏税上交麦子，秋税就是苞谷或者红薯花生。
  麦子是去年秋天种下的，过段时间春耕主要就是种苞谷和花生。
  夏税收麦子，一般一亩地征收两成以下是比较正常，要是遇到荒年，两成都算是很为难百姓了，可是根据夫妻俩今年打听到的消息，朝廷今年准备一亩地征收三成半的麦子！
  这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赋税，就是前些年各地打仗，轮到老百姓头上的税负也就顶多三成，可是现在起码看着是太平了，却有了更高的赋税。
  闻彻在饭桌上和老爷子说的时候，一家人都很震惊，严氏更是没控制住破口大骂。
  云棠的沉默，既是因为沉重的赋税，也是因为身为老百姓的那种无能为力。
  “本以为打仗打完了，大家都能慢慢把日子过好，可是光是交税这一件事，就够我们从年头愁到年尾了。”
  年轻姑娘的声音里满是低落，还带着一些心疼百姓的特有良善。
  闻彻把她抱紧了一些，“这就是我们最无力抵抗的事情，可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多难的事，都能过去。”
  世间之事总是大体平衡的，就像是如果一个朝廷行事过于失衡，那就总会产生新的出路，百姓们总归都要活下去。
  那年全家的劳力都被征走，闻彻也有诸多想不明白的问题和看不见前路的苦闷。
  可是只要拼命活下去，一切还是在慢慢变好的。
  毕竟那年用尽全力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人，也没想到他能娶到如此合心意的姑娘。
  云棠最近看的书多了些，能问出的问题也多了，她没有别人可以问，只能问自己的夫君，“朝廷这样，真的不怕民怨四起，乃至有人揭竿而起吗？”
  她读史，知晓这种情况绝对是存在的，很多开国帝王都是底层人士出身，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上了另一条路。
  在这其中，苛捐杂税和沉重的田税绝对也是逼迫他们揭竿而起的重要原因。
  现在不是在外面，闻彻倒是可以给她简单说一下，“你说的是有可能的，但是可能性太小。”
  云棠摸了摸他说话的时候滚动起来的喉结，接着说：“历史上明明就有这种情况，不算是罕见。”
  “对，历史上有，可是那些动辄几百上千年的历史都浓缩到了你手里的那一本书上，假设一千年的历史，再假设有十位帝王因为过于沉重的田税而揭竿而起，平均下来也得是百年才出一位，这样看，还觉得不罕见吗？”
  云棠不说话，因为她知道，闻彻说的是对的。
  起义说得容易，好像看似有几十个上百个汉子就能起义，可是真正做起来的又有谁见过？
  百姓一辈子都在侍弄田地，更是习惯了交税，最多因为某些年过于沉重而抱怨几句，又有谁能想着去揭竿而起呢？
  史书上呈现出来的，也不过寥寥三两个而已。
  “可是现在光是咱们打听出来的就是一亩地要交三成半，等到实际交税的时候，肯定只会多不会少，那就是将近半数。”
  谁家经得起这样的赋税？！还要吃饭啊！
  闻彻语气不变，但是话里很是笃定，“若真的到了全家连吃饭都要紧张的地步，我们必不可能坐以待毙。”
  闻家现在有老爷子老太太带领着，老两口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何况闻家又不缺年轻力壮的儿郎，到时候想别的办法，也一定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家人。
  毕竟宜州地界本就偏远，遥陵山脉又是天然的掩体，到时候若是朝廷真的行事过分，他们自然会有自保的办法。
  何况——
  闻彻一边轻拍着小妻子的后背，一边看着墙壁上映过来的西厢房的烛光剪影，他家的贵人总归要给他家带来点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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