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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什么狗链子


初秋,微凉。

        楠木大床薄纱坠地,一室温香。

        熟睡中的秦笑被身旁的男人轻轻推了推,推散了光怪陆离的梦,迷糊中醒来,皱着秀眉咕哝几声,又受不住困意睡去。

        男人发出一声轻笑,任由她迷糊睡着,将她半抱起为她穿衣。

        纯白里衣因夜里睡不安稳稍显杂乱,半遮半掩些许旖旎风光。

        男人却君子谦谦,一举一动皆是克制有礼,手上动作分毫也未曾触碰到她肌肤。

        只是他那漆漆一双眼,已似墨玉染血。因秦笑闭眼,他便放肆自己的目光如烈火燎原,直勾勾要看进她骨血里去。

        一无所知的秦笑如同任人打扮的布娃娃,听从男人在耳边的轻言细语,懒洋洋地抬胳膊侧头,而后便被套上一条月白宽袖的长裙,最后是烟笼雾绕云纹暗绣的罩纱。

        净面、穿鞋、盘发、梳妆……男人的动作细致而妥帖。

        但即便是再轻柔的动作,在他那修长指尖拂过她发丝之际,依旧不小心带下了几缕。

        男人凝视着手中几丝漆漆入了迷,她的头发……

        他默默似毫不经意收手,便将这几缕伊人发丝融入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长发中,泥牛入海毫无影踪,心间却似灌了蜜……完全融为一体了啊……

        待得他开始为她描眉,任由旁人摆弄的秦笑半眯不眯地睁开了眼,在面前金边镶玉的铜镜中瞧见一位面若桃花的美娇娘。她视线稍移,晨起的迷蒙霎时被身后男人的美色所震,一个激灵,“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俊美无俦的男人立在她身后微微俯身,视线对上镜中的新娘,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和道,“笑笑,你是我的妻子。”

        听见这熟悉的称呼和语气,秦笑的记忆回拢,是哦,她昨天,嫁给了身后这个男人——也是这世上唯一的神。

        神,名为子清,也算是沾着些仙气儿的名,但一加上姓,便将这仙气拽下了云头。

        他姓池,全名唤——池子清。

        池子清虽是此界之神,却初生于异界,且备受欺凌,待回到此界,便把她也给捎带了来,或许是为了留个“异界一游”的纪念品,又或许是可怜她身无长物又孤身无依,看在老乡的份上便索性娶了她留在身边照看,毕竟她也就几十年可活,耽误不了他这个神多少时间。

        也不怪她初醒时反应激烈,实在是……神啊,容貌之盛简直摄人,和以前的他长得半点都不一样,她还没习惯,也深怕多看一眼便就此沦陷。

        而且……她特么的昨天才被捎带过来啊!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花花模样,便被赶鸭子上架打扮了送上喜轿,经历了一场繁琐的中式婚礼,她还没品出点儿做新娘子的味来,又被急吼吼地送进了新房,而“深夜活动”也在她的强烈呼声下熄灯进行——盖着被子纯聊天!

        当两人跟好兄弟一样规规矩矩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秦笑是真想问池子清“你是不是不行?”可她没来由的困,旁边躺着一个大美人也能一秒入睡,而且还雷打不动地一觉睡到大天亮,想想就好亏!

        秦笑晕乎的思绪定格在“好亏”上,望向铜镜的俏脸上表情无比正直,私下里却暗戳戳伸手往旁边一摸,像娶了个天仙媳妇儿忍不住要动手动脚的猥琐男人。

        不过是摸到云缎的轻柔质地就迅速收回了手,心里面却美滋滋得不行。

        她嘴角刚勾出笑,脖子上便一凉,垂眸一看——一条狗链子。

        她笑容霎时僵住。

        天空中隐隐传来一道雷声,正映衬着她仿佛被雷给劈了的心情。

        狗链子,是隐喻。

        毕竟这链子只不过是用细麻绳简单串了些草珠子,这草珠子的品相还格外不羁,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色彩驳杂有青有绿有灰有黑,说得好听点那是交相辉映别具一格,真实点就是歪七八扭丑得不羁,看起来就不像人戴的东西,而且她严重怀疑这链子连狗都嫌弃。

        可见,虽然链子并非是真的狗链子,但送链子的人真的挺狗的。

        这分明就是幼时的童趣之作,搁在任何一个成年人的脖子上戴着那绝对会让人极度怀疑她审美失常。

        秦笑抬手扯了扯,发现连绳结都没有,不知道池子清是怎么给她戴上的。

        哦对了,他现在可是无所不能的神,连给女人穿衣梳妆都能无师自通,这点东西对他来说算什么。

        不过她还是弱弱回绝了神的脑抽举动,举手发言道,“可不可以不戴这玩意儿?”

        池子清始终是一副笑模样,看着极好说话,却不容二话,道,“不行。”

        “那能不能给我换个款式?”

        “什么款式?”

        “来条那种黑老大必备,24k纯金的大链子!”

        池子清不言不语,默默看她。

        他嘴角始终带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这皮笑肉不笑的怪模样看得秦笑浑身不对劲。

        仗着十多年的老乡情谊,秦笑抚上他右手正待再接再厉,却摸到了一点粗糙的质地,她忽地想起了些什么,抓起他的手将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玉泽雪肤的手腕,只见上面缠着几圈草珠子,其工艺之精湛很明显与她脖子上的狗链子出自同一位大师。

        “怎么有两条?”

        秦笑刚惊呼一声,又想起了他高大上的身份,她也就昨天刚从宾客的谈话中得知,还没能适应从现代世界的普通人到仙侠世界尊神妻子的身份转变。

        她得淡定,毕竟现在她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

        她眼里挤出点惊喜来,向池子清问道,“是情侣款吗?!”接着又故作随意道,“真好,那我也戴在手上吧,这样和你比较配。”

        戴脖子上真的很像狗链子啊喂!

        池子清面带浅笑,将目光转向被她拉住的那只手,最后落在自己腕上的珠串上,语气无波无澜,“你还记得这是怎么来的吗?”

        秦笑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

        她当然记得。

        那年她才六岁,池子清和她同岁,两家在村子里算是离得较近的邻居。

        彼时冬日,雪落白了屋顶枝头。

        尚且还只是一个小萝卜头的秦笑抱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猪蹄,在扑簌簌的落雪中疾跑。

        妈妈忙着做晚饭,让她给那个刚死了奶奶的男孩儿送吃的。

        她一双小短腿儿捯饬得飞快,不小心绊到了一角隐蔽的碎石,面朝地摔在雪里。

        不是很疼,但她沾了一脸的积雪拌泥渣。

        肯定很丑。

        她恨恨地抬起胖乎小手,用衣袖擦了几下脸。

        小姑娘嫩得像能掐出水,小小的身躯怕也是装满了水,委屈的情绪如潮汹汹,扑扇眼睫一眨,便一下泪如泉涌,“呜哇呜呜……”

        她坐在地上伤心地抽抽噎噎,抱着猪蹄望了望不远处挂着白绫的凄清旧屋,天要黑了,冷风又吹得白绫作舞,那破旧的屋子看起来就像是电视里的鬼屋。

        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天使,要让秦笑形容那时候的自己,她觉得她只是个小气的胆小鬼。

        她那时候只是在想,那屋子里刚死了人,她好害怕,她不想送了。于是“聪明”的她为了给妈妈交差,自己蹲在雪地里啃了半天猪蹄子。

        她没有在寒冷的冬日里给孤苦的同龄人带去温暖,而是只带去了一根麻绳——是本来栓在猪蹄上的绳子。

        是的,啃完猪蹄她又心虚得不行,还是象征性地走了一遭。

        虽然她急中生智做了个小雪人,细麻绳拴在了雪人脖子上还打了个蝴蝶结,自鸣得意自己手艺精湛,但池子清又不是个傻的,瞧瞧小姑娘油乎乎的小嘴和爪子,顿时便懂了。

        他认识这个女孩儿的妈妈,是村小唯一的英语老师秦老师,很好看的阿姨。因为两家人住得近,也给他们家里送过东西,基本都是吃食,怎么想也不会出现“妈妈让我来送个雪人”这样奇怪的情况。

        男孩长期缺衣少食,本来就长得比同龄人娇小,瘦得过分的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眸子便显得愈发的大了。他似乎是刚刚哭过,双眼通红,此刻手上被塞了个小雪人,寒意与香气同至,眼睛顿时红得像要滴血。

        秦笑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类似炫耀地留下了小雪人回家,那飞奔远去的背影急匆匆还带着踉跄,火急火燎好似身后有鬼在追。

        如果不是第二天池子清被来吊丧的亲戚发现饿晕在家,或许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乡里乡亲瞒不住事,秦笑威严的母亲大人拿着扫帚棍儿站在她面前,她便眼泪鼻涕一把流的全都招了。

        ……

        思及此,秦笑难得有些尴尬,年幼不知事犯下的错,让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当年的自己。

        如果不是当年受的那顿打记忆太深刻,她可能并不会那么清楚地记得,她送给他一个雪人时他那双通红的眼睛。

        真的好红啊,红灿灿的让一个混世小魔王都良心不安了起来。

        雪人自然很快消融,但那麻绳居然被池子清留了下来。

        条件反射似的,一见到这绳子,她就心虚。后来绳子被她给做成了珠串,池子清像得了个什么稀罕玩意儿,总将这东西戴在手上。

        这一戴,就是好多年。

        秦笑觉得池子清的审美着实堪忧,或许有什么恋物癖。

        而此时,池子清手上的珠串一露,秦笑顿时便不想着法子拒绝脖子上的狗链子了,毕竟往昔确实不堪回首,那是她小时候犯下的错,得认。

        秦笑认命般的叹了口气,记忆中的猪蹄香得不行,她不由得道,“我饿了,我想吃猪蹄。”

        狗链子的话题揭过,池子清又显得极其好说话,秦笑提的要求他都一一应好。

        终于被打扮好的秦笑欲起身,却不料腿一软,倒头便栽在池子清怀里。

        池子清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给她借力,只是怀中女子柔若无骨,发丝拂过他颈部,他不由一颤,手上力道也无意识地加大。

        秦笑“嘶”地发出一声痛呼。

        揽住她肩侧的手立即便放轻了,耳侧是关切的话语,“小心”。

        秦笑却未曾瞧见,男人那如一潭深水看不出神色的眼中,因她痛呼而划过一道不详的血色。

        而她倚在池子清身上,腿软得跟面团子似的,“我这是怎么了?”

        “有病。”

        “啊?”秦笑懵逼脸,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池子清没再继续解释,只是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去吃东西。”

        秦笑倒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仰躺在池子清怀里,她的视线便自然落在了池子清的脸上,一张好似得天地造化不像真人的脸,笑,还是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他是池子清吗,池子清……明明是不爱笑的啊。

        看着池子清嘴角上扬的弧度,什么问题秦笑都不想再深究。

        有病啊,那就有病吧。

        她像一条咸鱼半死不活地躺在池子清怀里,没有揽他脖子,四肢自然地垂着随着走路一步一晃。

        奇怪,四方状的天空分明湛蓝如洗,她却听到隐隐的雷声,不受控制的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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