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痴呆

秦笑猛地惊醒，便见她正对着的餐桌另一边，有一道黑影。

        这道黑影与之前看到的模糊鬼影不太一样，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斗篷，几乎将整个身体连同面貌都一并遮盖住。

        但她心头的惧意却并没有多少。

        因为他的头上，正顶着一朵盛开的七色花。

        这花朵的颜色，比蛋糕还要鲜艳。

        他戴着兜帽，也没用夹子固定花茎，这花好像是凭空从他头顶长出来的。

        秦笑啧啧称奇，看花正看得入神。

        却见那本来盛放的花朵，好像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肉眼可见地低下了头，七片花瓣都微微向内卷起。

        秦笑心头一动，脱口便唤了一声：“阿清？”

        一出声，便散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

        对面的兜帽人没有回应她，他头顶上的花也没有。

        秦笑从座椅上起身，便感觉一直盯着她的视线消失了。

        兜帽人依旧坐在她的对面，几乎是纹丝未动，顺着他的角度看，他应该是在盯着桌上的蛋糕。

        这是池子清的家。

        桌上也是池子清的生日蛋糕。

        那么现在坐在这里盯着蛋糕的，怎么可能不是池子清呢？

        秦笑大摇大摆绕过餐桌到了兜帽人的那一侧，她试探着将手举到他的面前，没有反应。

        她再挥了几下，依旧没有反应。

        她猛地拽住他的兜帽往后一扯，刚看到一点熟悉的脸部轮廓，他立即便整个人往后飘走数米远。

        秦笑只抓到了一片空，她看着视她如洪水猛兽，一飘就飘到房子另一角的人，莫名有点好笑：“你躲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兜帽人踌躇良久，似是许久未曾说话，嗓音带了砂砾感的粗糙，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怯怯怕生的小动物，迟疑着开口：“你能看到我？”

        这声音！

        虽然语气有些不一样，但就是池子清无疑！

        秦笑在这诡异的世界里一直压抑着的一颗心，终于轻快了不少。

        她朝着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池子清走去：“你走路靠飘的，现在在这里的只是元神吗？”

        房子另一边的人似是听不懂她的话，他头上的七色花花茎微微弯曲，两片小叶子像两只小手，几乎快作出挠头的姿势来。

        秦笑觉出些许不对劲来，她停在距离兜帽人几步远的地方，指着他的脚下：“你没有脚。”

        七色花花瓣蔫了些许，微微歪着有些垂头丧气。

        他总是要停顿好几秒才给出回应：“不喜欢脚。”

        这样稚嫩而直白的思维与说话方式。

        秦笑觉得池子清可能不小心得了什么痴呆症。

        就和之前的那个什么惊鸟铃一样，他去灭妙音门，然后对方拼死一搏，把他给搞傻了。

        呜呼哀哉。

        这个奇诡的世界鬼影幢幢，而池子清也是一身黑，秦笑难免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你现在是鬼？”

        对面的人停顿两秒：“不是。”

        秦笑看他的反应比一开始快了一点，连忙再接再厉问道：“你是池子清吗？”

        他这次的回答几乎没有停顿：“不是。”

        秦笑顿感头痛。

        好……好狗血，她现在是遇上失忆梗了吗？

        不仅如此，或许还是失忆＋痴呆的双重buff。

        秦笑心里在骂娘，但语气却柔和了不少，几乎是幼儿园老师上身：“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这次她没有等到回答。

        对方还是像个雕塑一样的站在角落。

        只是他头顶的七色花有些左顾右盼的意思，似乎正在思索往哪边逃跑。

        而秦笑已经趁着刚才问话的时间挪到他身前两步远。

        这样的距离，只需要一个瞬间冲刺起跳，被她瞄准的小动物便落入了她的怀抱。

        她挂在人家身上，上手的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不一样，比起她所熟知的池子清，他显得过于瘦弱了。

        只是宽大的斗篷，令他有了伪装的高大。

        下一秒，秦笑已掀开了他的兜帽。

        七色花依旧顽强地长在他的头顶。

        至于他的脸……那是池子清十四五岁的脸。

        他少年的模样。

        秦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与之相关的回忆也随之被唤醒。

        因为一条腿落下了跛疾，池子清从小到大，因为走路的姿势受尽了嘲笑。

        他很喜欢穿连帽衫，还常年戴着一顶鸭舌帽。一帽外加一帽，乍一看其实很有些冷酷的帅气，但他一旦走动起来，落在他耳中的只会是嘲笑及私语声。

        他从不回应旁人的冷嘲，只是将帽沿又拉低了些，遮住了大半张脸。

        镇上的老师们都了解他的窘境，并且这孩子的成绩一向位列前茅，倒也极少因为他的造型多说什么。

        他自觉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与垃圾桶为伍，他也曾自嘲垃圾桶就是他的归宿。

        坐在他另一侧的秦笑便会猛敲一记他的头：“你再说一遍？”

        这效果，堪称醍醐灌顶。

        而彼时年少的秦笑表示，和一个学霸坐在一起，总感觉自己才是垃圾。

        学霸还自嘲，那不就是妥妥学婊？

        物理防晒的效果实在太好。

        几年下来，池子清比秦笑还白了好几个度，导致秦笑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嫉妒。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们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

        也是这一年，原本与秦笑身高差只有一个拳头的池子清，像打了激素一样的猛蹿，至少在体格上，他终于不再像个未成年。

        他自这个暑假开始，就总是利用一切课余时间打零工。

        为了这几两碎银，他终于取下遮盖视线的帽子，他保护自己的壳，也由自己亲手打破。

        他早早尝尽社会上的辛酸苦辣，却从不许秦笑去看他。

        他聪明，没费多少时间在学习上也能考得很好。

        秦笑确实也效仿不了，书山题海里沉浮几载才能勉强与他考上同一个大学。

        思绪回到如今。

        秦笑莫名就有点想笑，因为她面前的这个池子清，正是他还没蹿高之前，又瘦、又矮、又白，简直是任她欺负的白斩小弱／鸡。

        也难怪一直飘着，毕竟这个年纪的池子清，和她的身高差不了多少。

        小弱鸡被她给牢牢抱住，压根儿挣脱不了，嫩白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泛起绯红：“放……放开我……”

        秦笑跟个恶霸似的，见此又伸出咸猪手摸了下他的脸，笑得好不猖狂：“哈哈哈哈哈真可爱！”

        不……不行了，已经到了羞涩的极限了。

        少年池子清简直快被／调／戏哭了，头上的小花突地发出一阵亮光，差点亮瞎秦笑的眼。

        怀中骤时一空。

        待这一刹那之后，秦笑惊觉整个屋内都有了色彩，但她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到池子清的身影。

        她有这么可怕吗？

        秦笑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推门而出便想继续自己的恶霸行径，结果这一开门，好家伙，屋外的世界依旧是褪了色的鬼气森森。

        身后，是鲜活起来的房间。

        一门之隔的老县城，依旧是黑白色调。

        这种诡异的状态应该和池子清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一点，秦笑放松了不少。

        她毫不犹豫地踏出房门，耀武扬威走在路上喊着：“躲我做什么？我看见你了哦～”

        好像她才是反派boss。

        沿着一条街走到底，秦笑才发现这个黑白世界很小，甚至没有一整个老县城那么大。

        每一条街道都是她能叫得出名字的，但按理来说，县城里总该有一些她不曾去过的角落。

        然而这里并没有。

        她走到了路的尽头，是一片虚无的白。

        她终于确信，这个世界，仅仅是她记忆里的老县城。

        或者说，是池子清记忆里的老县城。

        毕竟，无论是她还是池子清，都会想方设法，让对方去看看自己眼中的世界。

        他们对于老县城的记忆，高度重叠在一起。

        可为什么是这个地方呢？

        他们幼时在村里相识，又一起去镇上读书，再在县城读高中，后来又去省城读大学，他们共同走过的城市不止这一个。

        他又为什么独独念着这个地方呢？

        秦笑终于看到了头顶着一朵几近枯萎的小花的少年。

        他正抱着膝盖坐在河边，兜帽遮住了他，无法捕捉他的视线。

        但他正对着的方向，正是那一道静默的河流。

        秦笑心头泛起揪紧的疼意。

        她想，她知道是为什么了。

        秦笑试探着坐在少年的身侧。

        他几乎是纹丝未动，像是一块千百年屹立于此的顽石，等待着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可秦笑却清晰地感知到，当她靠近他的时候，便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几近枯萎的小花，又饱满鲜活了起来。

        望着静默的水流，秦笑也生了些静默的思绪，一时便未开口。

        也不知到底坐了多久，先打破沉默的，竟是伪装顽石的少年：“你为什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秦笑侧身看他，他动都没动一下，但他头顶上的小花朝她这边歪着头。

        少年回应得很快：“你有色彩。”

        秦笑懂了他想问什么，但这个问题，不是该她来问吗？

        “为什么蛋糕也有颜色？”

        少年沉默了一下：“不知道。”

        秦笑：“你很喜欢蛋糕吗？不如我们回去把蛋糕吃掉吧？”

        少年的语气急切：“不行！”

        秦笑有些好奇他的态度：“为什么不行？”

        少年：“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秦笑：“在等谁？”

        少年：“不知道。”

        秦笑默默叹了口气，她再看了眼他头上又蔫了吧唧的小花，便回过身，与他一起长久凝望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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