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雾石

熙也不敢再走太近。

        “我们不能就这么过去。”

        她观察了四周无人后，手伸入前襟，拽出两块黑糊糊用红线绑住挂在颈上的东西。

        “这是”

        施无咎下意识就想问是什么，见熙也神情严肃，又把话憋了回去。

        只见熙也将那东西握在手里，另一手并指起势，悬在眉心。

        有光逐渐亮起，从熙也指缝中一点一点荡漾出来。

        施无咎看着那光，只觉得内心温暖而安定，心神也飘到了别处。

        像是他躺在花田里，泥土都是清新而的气味，金乌裹挟着火一般的日光展翼而过，那光透过花朵和叶子撒在在他脸上时，便是这种感觉。

        像是整个人都被世上的美好包裹一样。

        “去把他带回来”

        施无咎的脑海中不知响起谁的声音。

        是个女人的声音，那么软那么柔，那么殷切又那么弱。

        那声音亲切，当是他熟悉的人，可听起来却轻飘飘得像一团柳絮，随时会被吹散，

        把谁带回来？

        是他，是她，还是它？是什么人，还是物件儿，还是眼前的这道光？

        被蛊惑一般，施无咎将手探向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暖，直到触碰到熙也的手背，烈火灼烧的痛感猛的将他惊醒。

        熙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跳，法术中断，手中的光逐渐暗淡消失。

        不知是手更痛更难受，还是心中充盈着的温暖消散更难受，总之施无咎盯着自己的手发愣，好似想从烧焦的手心里看出答案。

        熙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再次施法，试了几次却都不成功。

        她没了神骨，只要稍稍隐匿便不会被神殿侍者认出，可若父神在内，离得近些，一定会被发现的。所以她方才才施法，用神识探查神殿情况，谁想到探到一半，施无咎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

        想再次施法，却是不能了。

        “那个人在不在殿内，就看你我的运气了”，见施无咎伤势严重，熙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要不还像在谷雨殿那般，你在外边等我，我进去拿了东西就出来。”

        施无咎方才回过神来，眼神仍有些迷惘。

        见他这个样子，熙也倒有些不放心了。神殿守卫不多，只因殿中人皆术法高强，施无咎记忆尚未恢复，若被发现，必难以脱身。

        倒可以在他身上施法，隐匿妖气，但同样的问题在于，她微弱到几乎可以算作没有的神力，并不能支撑两人相隔太远。

        可若被发现，她一个人遁走尚且勉强，再加上这么个累赘，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而此处不比谷雨殿，又不能单独留他在此处。

        这么说还是得带上他。

        熙也沉思片刻，只觉得两条路都十分难选，非要选一条，好歹带着这人还能随机应变。

        “也罢，你且跟着我，不许说话不许乱动，咱们拿了东西就走。”

        “拿东西？”施无咎点点头，“是不能被发现吗？”

        “是。”熙也深吸几口气，双手作莲花状高举头顶，然后缓缓落于胸前，掌心相对，掌间升起一簇微弱火光。熙也松了口气，默念了句法咒，那簇火光变飘至施无咎头顶。

        “我给我们二人施了术法，在旁人眼里，现在你就是舒玉，而我是荷华，只要你在我身侧，应该不会有人发觉。”熙也只说了一半，并没有说出她还隐去了妖气这件事，心想若这人记忆恢复，顾忌着自己的身份，身处神殿相必不敢轻举妄动。

        “容貌变换之术？”施无咎摸摸自己的脸，又盯着熙也的脸，眼神有些惊讶。

        “只是障眼法罢了，易容之术并不是人人都习得，就像你们妖族，也有自己特定的妖术功法，比如你施姓一族独有的催长万物的能力，就不是别人能学来的。”

        然而听了这话，施无咎眼中疑惑更胜，他盯着熙也丝毫没有变化的脸问，“是因为你同时对你我两人施法的缘故吗，所以你眼中，你的容貌并”

        可熙也一心系在雾石上，并没有听见施无咎的话语。“旁的话回来了再说，你记得跟紧我，别露馅了。”

        神殿守卫不多，正殿阶前也只一侍者值守，父神居所无人敢闯亦无人能闯，熙也亮出舒玉腰牌后，十分顺畅便入内。

        头顶朱红梁，脚下琉璃地，父神喜欢鲜明的亮色，喜欢琉璃璀璨夺目，多半是因为他喜欢的那个女子本身就明媚艳丽的缘故。曾经，这宫殿的每一处都留下过她的脚印，而现在故地重游，她走过的每一处，都庇护过灭世之战中幸存的人，而另一些人，则尽数殒命。

        因果循环，尽是报应。

        熙也收敛气息，尽量不惹人注意，入后殿，印象中那挺拔繁茂的梧桐木依旧伫立在门前。抬头一看，不出所料那八角风铃悬挂于枝叶间。

        此地是神殿后殿，也是九仪大殿西殿前身，是她和阿缠的玩耍之地，也是父神藏匿心魔之地。

        若一个人心中，执念难消，郁结于胸，终日困顿于此，那便是心魔。那时父神痛失所爱，这份心痛便是心魔，后来她铸成大错，心中的悔恨也是心魔。

        凡人修道，最紧要便是守正身持纯心，了却心中挂碍，除却一切杂念，勘破一切妄念，便能得道成仙。

        可若知神也会有心魔，不知会不会感到讽刺。

        “此处你就不方便进了，在外边略等片刻吧，等我出来。”熙也交代道。

        父神当时受困于心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日不堪其扰，将心魔剥离，自那之后，便再没见他脸上有过伤痛之色。而那心魔无法销毁，父神便将其交给了当时的熙也，便存放在了这里。

        这是属于父神的秘密，虽然这缕心魔后来会随着父神的逝去而消散，虽然施无咎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但熙也内心仍不想让外人进入这里。

        此刻此处无人，熙也交代完毕后便快步进入殿内，风起于树梢叶隙之间，八角风铃叮叮作响，和津在此地拜托她寻的东西，竟也就在此处，说起来岂不一桩巧合？

        然而思绪流转间，浮现在她脑海中的不是和津，而是当时等在殿外的施无咎。白玉冠，鸦青色长袍，装模作样摆弄一把折扇，这个人影逐渐和方才施无咎本人在梧桐木下的画面重合，成了一幅具象的画卷。

        熙也神思纷乱，便也没有注意，那梧桐木下，却已空无一人。

        推开殿门，迎面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屏风上却空无一物，而屏风两侧便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藤蔓，自上空垂吊而下，有些额外长的甚至垂到了地上，若仔细看便能发现，这些藤条仿佛若活物，藤叶微动似呼吸一般。

        藤枝缠绕间，或是大大小小的灵物珍宝，或是精巧物件，都被这些藤条妥善收纳着。

        熙也向殿内深处走去，那藤条仿佛见到了分离已久的故人，随着熙也走近微微晃动起来。她指尖轻抚这些藤蔓，藤蔓也缓缓展开一条通道，引她走到尽头处，一株包裹着一团雾气的藤蔓前。

        缠绕成一团的枝叶展开，现出一团紫黑色的雾气，流动间好似一团聚在一起的乌云。熙也伸手过去，那团雾气便也飘了过来，化成了一块深紫色的晶石，落入手中。

        这块雾石，是父神创世时的山间第一缕雾气所化，算是极有灵气是物件儿，此前一直在舒玉手中培育朝雾花，和津说这雾石在灭世前后遗失了，她本以为是在舒玉手里因着灭世之战，慌乱中弄丢的，可这石头已经在此刻被舒玉送来了这里，怎的还会找不到？

        熙也盯着雾石思索，晶体中的紫黑色雾气翻腾涌动，似乎想把一切吞噬。

        然而事情发展的太顺利，便总会出现点不顺利的状况，熙也这头刚拿到雾石，殿门便砰的一声又被人打开，本以为是施无咎等不及要进来找她，没想到却是个脚步轻快的女子闯了进来。

        熙也顿时警惕起来，立刻俯下身去，收敛气息，将自己尽量隐藏起来，同时透过藤蔓缝隙观察来人是谁。

        这女子身量娇小，青草一般绿色衣裙，腰间垂挂者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走路蹦蹦跳跳，裙摆便也如微风拂过草地般荡漾起来。

        熙也心中仍有一丝侥幸，却见这女子转过身来，俏丽圆脸，杏仁般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是阿缠。

        现下只能等着阿缠自行离去才能出去，看着阿缠神色并无异样，想来施无咎还没有被发现，不幸中的万幸是来的只是阿缠，即使被发现也不难脱身。

        却不想阿缠将手里的东西放置在一处藤蔓上后，却没有立刻出去，四处张望过后，竟高声向殿外喊了一声。

        “殿下，好像有人来过。”

        熙也心头一颤，一瞬间连呼吸都粗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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