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倒是郁故槿从角落里走过来送她，期间温声问，“沈小姐是演员？”

        “嗯。”

        沈秉颜边说着，边用余光看郁故槿的脸。

        她能看得出郁故槿这层笑意只是掩饰，可再往下，到底是因为她家教良好到内敛克制，还是因为对宁池的欺骗毫不在乎，沈秉颜就探究不出来了。

        她对不知虚实的人向来忌惮，纵使那人温和谦逊。

        郁故槿没继续问她有什么代表作，也没露出过于惊讶表情，只是含笑点了点头，说，“挺辛苦吧？”

        “还行。我……我的戏邀不多，不算辛苦。”

        沈秉颜此时到了门口，她站在隔音墙的外侧，趁着戴口罩的功夫给郁故槿道别。

        许是这段时间听惯了宁池对郁故槿的称呼，她一开口就说，“姐姐再见。”

        ……姐姐？

        郁故槿一愣。

        她本来松松弛驰地握着门把手，眼神落在沈秉颜手腕的宽链子上。

        手链用黛青色的丝线编成，格调偏暗，两侧镶嵌着银色暗扣，颇有异族风情。郁故槿看的第一眼就知道宁池适合。

        她刚打算开口问沈秉颜能不能发了链接给她，结果就听见她对着自己喊姐姐。

        郁故槿浑身倏然绷紧，有种近乎于冒犯般的不悦，她抬头看了眼沈秉颜，又很快撇开眼去，风平浪静。

        她的情绪只外露了一眼，可却喷薄欲出

        像把冷硬的刀。

        能冰到骨子里去。

        沈秉颜慌忙改口郁老师。

        送走了沈秉颜，郁故槿回去次卧，见宁池已经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宁池背对着她，穿了身土灰色的丝质衬衫和同色长裤，衬得身型笔挺而修长。

        她站在六角飘窗前，窗帘没拉，用流苏束着垂在两侧，窗外的路灯透过沉沉乌云射进来，把宁池笼在一层哑色光柱里，头发遮了小半个肩膀。

        不是是不是逆光的缘故，宁池看起来似乎比上次更瘦了些。

        这个认知让刚刚生出些闷气的心，又有了软下来的迹象。

        比起宁池对自己了解，郁故槿向来是猜不透宁池的，她承认。

        就像现在，她看着宁池的背影，却总觉得自己在看一堵人形的轻烟，不知何时就会飘散。

        “宁池。”

        郁故槿朝她走过去，“你……”

        与此同时，宁池转过身，“我……”

        俩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都停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诡异的默契。

        宁池：“我先说。”

        “好”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宁池说，“我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给姐姐讲这件事，可还没等到。”

        郁故槿走到她身后，伸手拉住了窗帘，“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合适？”

        她的声音很淡。

        分明是一句问话，却说的是降调。

        宁池向来行事乖张，无所禁忌，偏偏怕郁故槿用这种语调对自己说话。

        ——像是在心里为自己判了死刑。

        “现在，现在就行。”

        宁池几乎是有些仓皇，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郁故槿，却还是跟她打着回旋，“我要是都说了，姐姐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撒娇是种天赋，宁池天赋异禀。

        郁故槿叹了口气，转身，“我没有生气。”

        “你有，我能感觉得到。”

        郁故槿便没再说话。

        她后背抵着墙面，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胸前，是种极为松弛但兼具压迫感的姿势。

        郁故槿并没看宁池，浓密的睫毛盖过瞳孔，视线下垂，落在床头柜的小桔灯上。

        小桔灯被套在一层保鲜膜里，还没发黑，亮晶晶的闪着光，外边圈了层白色蕾丝，被精细照顾的如同公主。

        郁故槿心里突兀地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她不知那股异样从何而来，于是撒了手，从墙上起开，想要走近些看。

        可宁池的反应比她要快。

        她把桔灯护在身后，梗着脖子看郁故槿，眼巴巴地虚张声势，

        “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姐姐，你不能一生气就收回去，这不公平。”

        大约是早些时候为了透气，宁池领口半敞着，露出一截光滑的锁骨。

        她生的白皙，锁骨尤甚，因此锁骨下的红痣便显得愈发明显。痣很小，颜色也不深，隐约泛着红光，精巧的像是方嵌在身体里的碎钻。

        郁故槿跟宁池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颗痣。

        可她只看了一秒就转过眼睛，伸手把宁池的衣领往上提了提，遮过锁骨，“是你的，我不拿回去。”

        “我也没有生气。”

        郁故槿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你瞒着我肯定有你的理由，或许是怕我担心，也或许是没有必要，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你可以瞒我骗我，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怪你，更不会逼你。”

        就算在这个时候，郁故槿也是温柔地，“可是宁池，这一切的隐瞒都要建立在你过的很好的基础上。”

        “我很好，我……”

        宁池还没说完，郁故槿就苦笑了一下。单是这一个动作，就堵住了宁池所有的话。

        这种笑容宁池在郁故槿脸上很少见到。

        郁故槿性子柔和温情，笑容也是绵长而和煦的，如坛陈年清酒，不会混合别的杂质。不像自己，总喜欢在笑里混些别的情绪，例如嘲讽，再例如不屑。

        “你永远都在告诉我你很好。”

        宁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觉得郁故槿眼底有过一瞬间的疼惜。

        对谁的疼惜，她不难猜出来。

        “可你真的好吗？宁池，你如果真的很好，怎么会半夜频繁的做噩梦？怎么会整晚整晚的抱着我不愿撒手？这一个月里，你不再跟我聊酒吧里发生的事，不再主动拿起吉他，甚至，连身上的味道都不属于任何一个酒吧。”

        宁池身侧的手顿了顿。

        她知道郁故槿早晚有一天会发现，因此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豁然——怪不得！

        怪不得今天郁故槿抱自己的时候会那么自然，像是抱了她千千万万遍。

        习惯真是个好东西。

        “宁宁，我和沈秉颜相比差在哪里？为什么你都不肯信我？你有了困难宁肯自己硬撑，宁肯找沈秉颜都不肯来找我？我难受的并不是你欺骗我，而是在你受了委屈，遇到困难时，你把我排除在可以求救的范围之外，好像……”

        “好像……我只是你的一个外人。”

        郁故槿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呢喃，最后彻底消散在宁池的掌心里。

        宁池捂住郁故槿的嘴，身体微微发着抖。她的瞳孔很深，乌漆湛蓝，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无措到近乎到有些哀求，

        “姐姐，别说了……”

        宁池的气息很弱，嘴唇有些泛白，像是承担巨大的痛苦，似乎郁故槿并不是说了句什么话，而是向她的心口捅了一刀。

        窗外打了道闪电。

        不大，没引来雷声，但能劈开本就不大明堂的光。

        像只出匣的钗子，碎了满室，银光肆意却仓皇不堪。

        宁池脸色越发白了，头发丝丝缕缕的垂下来，盖住了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色，白的——几乎有些脆弱。

        郁故槿看在眼里，心猛地被刺痛。

        她总觉得宁池应该去做个演员的，演到潸然泪下时肯定别具说服力。不然怎么她只是脸色差了点，自己就先会心疼的无法呼吸？

        她抓住宁池捂住自己嘴唇的手，扯了一下，借力把她带进怀里，右手上下缓缓抚着宁池的脊背。

        仿佛她还是那个很多很多年前，因为怕黑而需要自己哄的小女孩。

        “对不起，宁宁，我胡说的……”

        郁故槿搂着她，满脸疼惜，一个劲的道歉，“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刚刚我口不择言，宁宁别信，对不起……”

        宁池窝在郁故槿的脖颈，抿紧嘴唇，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自己真是卑劣到无可救药。

        宁池心想，连心上人的心软和疼惜都要拿来作为筹码。

        处心积虑，

        狼子野心。

        宁池一边想着，一边微微转动了脑袋，让耳尖贴住郁故槿的脉搏。

        那人心跳跳动的并不规律，忽紧忽慢，乍急乍徐，但宁池猜许不是某些方面的原因，毕竟郁故槿连脖子上的皮肤都没升温。

        还是白皙修长的一段，有种茉莉花的香味，就这样毫不设防的放在她眼皮底下，单纯的像是初出茅庐的羊羔，全然不知世界的危险。

        想咬一口。

        宁池盯着郁故槿下颚的曲线，唇齿间热气氤氲，似心不在焉，又似蠢蠢欲动地想：

        再不济吻一下也行。

        不过分吧？

        她都等了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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