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萍之末

江羽胸前揣着信，不紧不慢地往兵部的方向走，一时间，心情错综复杂。

        之前想要调查这50万两黄金的出处，然而毫无线索可寻。

        答案本来或许是明朗的，因为在她心里，父亲夤缘官员、交通贪污始终是不可能的，但是信的内容给这江羽原本自以为明朗的真相覆上了一层层拨不开的浓雾。

        信的内容很简单，可牵涉的势力却不容小觑，父亲生前与边将翟迪系为好友，翟迪跟父亲是同年进士，后晋为巡按，但是翟迪喜好兵书，在地方巡按那么些年压制下去大大小小诸多战役，深谙实战的兵术，后戍守北方边关，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北明十六年，即位不久的熙正帝政权肃清政治，政权渐稳，此人曾向皇帝上书直接平定连年来犯的匈奴，以安江山社稷、彰北明之威，这正好符合了熙正帝一固江山，施展雄心壮志宏图大业的决心。

        此本一奏，朝堂上多是激昂附和之辈，唯有户部尚书顾崇志眉头紧锁，看着奏本上的两百万两军费百感交集，但如今看看上面的皇帝正要摩拳擦掌、指点江山一展才华抱负的兴奋劲儿，他这盆冷水是万万泼不得的。

        结果便是隔年江奉裕一家满门抄斩，可疑的是在父亲倒台后不久此人便销声匿迹。

        这封信把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此时想起来，疑点重重。

        信是翟迪大将军的，信里说了志在一扫蒙古，为北方人民平定祸患，又表示了自己对好友帮忙筹军费的感激。

        信到此，已经有充分怀疑江奉裕为筹军费而贪污的证据。

        按照但重点是在结尾的一句话上——

        “同载十年，唯吾两人。”

        这句话没头没尾，可以当做是好友之间的慰藉与感激聊表于纸上，但是，也可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

        李明缙沉默地低着头，油灯的火焰跳跃，爆出珠花，恍恍惚惚的映照着他的脸，明黄不定。

        “此信来源有蹊跷。”李明缙慢慢的开口了。“其一，如此明显可以作为惹火上身的证据，依照江首辅的谨慎程度，江首辅看过后理应立即毁掉，除非这信还有别的尤为重要的用途。”

        “比如说现在，你我都看到了。父亲应该是让该看到的人看到。”听到她的话，李明缙微微勾起唇角。

        “这封信对父亲不利，但对我们应该是有利的。”

        “是，否则江首辅没有理由以身犯险。”

        江羽拧眉。

        “其二，翟将军并非单纯的武将出身，这也是他为何在大多数文人将武将视为莽夫的本朝为何会得到如此重视的原因，从武之前，他也在尔虞我诈的官场摸打滚爬了经年之久，文臣勾结边将是死罪，如此致命漏洞，他必不会犯。”

        江羽心中一紧，骤然抬头，“你是说，这封信很有可能不是出自翟将军之手？”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翟将军足够信任江首辅行事，情谊难抑。”

        显然，两人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其他防不胜防的因素太多，身处泥潭，他们早丧失了这种本能。

        另外，这恰好能解释了为何江奉裕独留下这封信。他必定是提前猜到了这信不是出自于好友之手，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

        留给他的时间几乎没有，所以，那晚，他夤夜只身去找李明缙。

        但是对方或许是没有想到江奉裕会觉察到他们的动作，还是让他提前有了掩藏此信的准备，因此丧失了这一一击即中的强大证据。

        但凡依据江奉裕的为人行事，江奉裕即使没有洞察到这封信背后的全部阴谋，此信的下场也只能是被毁掉。

        或许最终没有搜到此信的对方也这么认为。那么他们还如此做，岂不是太蠢了些？

        不，这是个必须让江奉裕的死的陷阱。

        所谓信，只是后招。

        以求万全。

        前招便是那50万两黄金。

        新皇登基，大刀阔斧以稳固地位，对方虎视眈眈，江奉裕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其三。”李明缙走近了江羽。

        “便是这信对我们的有利之处。”江羽缓缓抬起头，“虽然此信乃是造假，但说明了在此之前父亲和翟将军有书信往来。”江羽忽然问，橘黄的珠光跳跃在她的瞳孔里，“翟将军现如今在哪？”

        李明缙又走进了她一些，江羽一心等待答案，没有发觉这近得让人发慌的距离：“是我的疏漏，当时没有想到这两桩事情之间的深入关系，江首辅事情过后不久，他因为督战不力，被怀疑通外敌，圣上大怒，进了都察院的牢狱……。”

        江羽了然，进了那个鬼地方，什么人还能出的来呢？

        赶尽杀绝。

        “那些信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江羽心里明白，就算能无关生死，这些信也不会被父亲和翟将军留下。也不会被拦截，否则，就没有伪造信件这足以称之为画蛇添足的后续了。

        线索又断了……

        李明缙像是知道此时她内心的想法，抬起手，顿了顿，拍了拍她的肩，“太瘦了”他心想。

        江羽扬起脸。

        “还有户部，顾大人。”他的语气放得极温柔，如果卫大人在场，此时一定又要唐突了众人。

        江羽思忖了一下：是了，父亲筹集军费无论怎样一定是会经过户部的，否则，出师无名。

        “但是，当年户部尚书并未站出来为父亲作证，此人可信？”

        “那种情况下，环狼似虎，他不站出来也情有可原。但是户部这些年来并不结党，保持着中立，顾崇志是名纯臣。只不过……”

        也因此难以套出什么话来。

        “但是，此时我可以确定，父亲确实是渊渟岳峙，守正不阿。这封造假的信，军费乃翟将军所托，造假乃小人之伪，也恰恰说明了那50万两黄金并非贪心所致，而是仁义之为。”

        “不错”，李明缙缓缓远了些。

        还不到时候。

        不着急。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光芒躲在云层背后隐隐不出，草木摇落、秋霜渐浓……

        十月初十，阁臣次辅上书请求致仕，上挽留不得，准。

        十月十五，阁臣李达远上书请求致仕，上留之，不得，准。

        十月十六，阁臣戚嘉请求致仕，准。

        朝野震惊。

        或者只有首辅苏本添料在次辅请求致仕的开始就聊到了这一切始末。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在这举步维艰、战战兢兢的朝堂之上更是如此。首辅的弹劾奏本从他们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朝堂之上，这就不是单纯的吃人嘴软的事情了。

        到了首辅苏本添眼里就是这群人不打自招了。

        然而，紧接着，他的眉头就又皱起来了。

        皇权已经逐渐稳固，如今阁臣走了三个，虽说不是坏事，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再往里塞自己的人就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

        这倒有些棘手。

        然而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翰林李鹤、翰林大学士孟之桢、都察院左都御史陆佥裴都与其交好，一路畅通无阻，内阁的班子又齐了。

        皇帝还往里又送了一个人。

        通政使黄遥年，这是实打实的苏党，苏本添一边高兴一边又狐疑了起来，对此人不由得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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