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人世徘徊

包括梁萧在内的现场众人，看完信中内容，内心翻起惊涛骇浪，震惊到无以复加。
梁萧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个开疆拓土的大梁天子，一个奋死报国的大乾忠臣，居然会想要推翻帝制？
他当时就想过，也许慕承是想打破帝王常规，准备搞君主立宪之类的制度。
可他却料不到，促使慕承决心放弃帝制、坚定信念几十年的人，居然是他那图国忘死的老爹，梁安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古人推翻王朝，往往是为了皇帝轮流做。
梁安国这分明是要把帝制和官僚制推进坟墓，绝对是诛九族乃至十族的大罪！！
一旦此事泄露，就算当年大乾文帝再怎么仁慈宽宏，也绝对顶不住世家门阀的压力，保不住梁家！
而慕承畏首畏尾到现在，才下定决心告诉梁萧，梁萧也能够理解。
慕承当然不知道他的小霜子是女帝，而他梁萧又是大乾帝国的驸马爷，绝无仅有的安国侯，在外界看来，是大乾皇权最坚定的支持者。
这位被百姓拥戴起来的大梁天子，要亲眼见证他梁萧有令百姓信服的能力和魅力。
他们二人的思想超越这个时代千百年！
可惜，可惜啊……
良久，寝宫里响起秦风一声叹息与苦笑：“儿臣的确无法理解父皇与北王的想法，但愿意誓死支持，即便结局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慕承欣慰的看了秦风一眼，又见梁萧一脸震惊，这才苦笑解释。
“后来，我与皇后李频默默守护这个秘密，只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找到合适的制度，推翻所有世家门阀，再与百姓共坐江山。可是，李频落下了一身病根，后来又为我生下芷柔，香消玉殒，我失去了一位坚定支持我的战友！”
“再后来，我又收到安国的噩耗，从此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生怕自己的想法连累任何亲友，甚至与他们反目成仇。从那时起，我便暗暗立誓，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景，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渡江北上，逐鹿中原！后来我又发现，几位妃子与人通奸，被我一一赐死，我甚至怀疑这几个儿子都不是我亲生的，他们和我半点不像。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只想实现我们的愿景。”
“起初我听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感慨之余，又听说蛮荒入侵，立即派人接你来大梁，保你一家富贵。再后来你声名鹊起，我先是欣慰，后来嫉妒你和大乾天子，再后来又是欣慰无比。直到我听说你的天花预防卓有成效，推广屯田，再有摊丁入亩，威震诸夷……我没能等来安国，但我等到了你。我在人世间徘徊了几十年，也许正是为了与你们父子相遇。”
在梁萧震惊的注视下，慕承缓步上前，握紧梁萧的手，语气诚恳。
“今天我已经确信，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比你更有能力，更在乎百姓，更能令百姓心悦诚服。所以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合理要求，只求你能为我设计一套切实可行的制度，让百姓能够真正与我共坐江山，将来不再受帝制与官僚剥削。我与大梁百姓，拜托你了……”
梁萧也将慕承的双手紧紧握住，强压下心头的悲哀，颤声道：“我很想帮您，也的确想到了几个方案，只是……”
秦风、芷柔、苏晚晴三人瞳孔一缩。
他真能想出对策？
“怎么可能实现不了？”慕承一脸不甘心，突然跪倒在梁萧面前，磕了个头，“这一跪，乃是为大梁百姓，求你垂怜他们饱受苦难，为我指点迷津！”
梁萧连忙扶起慕承，长叹片刻，耐心用慕承能够听懂的言语解释。
“第一种，在保留君主的前提下，通过确立不可轻易更改的最根本法律，限制君主权力，再设立议会，议会成员由百姓一人一票推选产生，而议会推选出来的政府首脑，负责组织政府，作为真正的国家权力中心，管理国家。从此君主只作为国家名义上的元首，负责礼仪活动。这是相对温和的过渡……”
慕承双眼一亮，若有所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欲速则不达，过犹不及，任何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对么？”
梁萧郑重点头，又继续解释。
“第二种，放弃帝制，同样设立议会，包括议会在内的国家权力机关的组成人员和领导者，由百姓一人一票推选产生，并有一定的任期，期满之后不得连任，避免独裁。各地长官，也都由百姓一人一票推选产生，只服务百姓。无论是议会、领导者还是当地长官，只要做得不好，百姓便有权开会，投票将他们罢免。”
慕承又惊又喜：“好！好啊……”
“第三种，正是您梦寐以求的……放弃帝制，所有土地收归国有，从此整个国家作为整体，坚持由国家拥有和控制大部分财富、土地、产出等，一切管理和分配基于百姓利益，让全国百姓都能够掌权，由他们推选贤人管理国家，禁止任何组织与个人干扰破坏。再逐步推广免费教育，让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念，不再承受帝王、官僚、商人的压迫……”
梁萧说到最后，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感到满心悲凉。
慕承却是喜出望外：“第三种！不能实施么？还是说，必须要从第一种过渡到第二种，再从第二种过渡到第三种？”
梁萧摇了摇头，叹道：“这三种，哪怕是第一种，都无法实施，因为两国根本不具备诞生这三种制度的环境……”
慕承急道：“怎么可能？朕暂时保留君主制，再设立议会，让世家门阀当第一届议会，难道也不行么？”
梁萧解释道：“那些世家门阀，怎么可能真心为百姓服务，又如何允许自己的权力同时受制于君主和百姓呢？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原因。大梁国东西相距超过三千里，南北相距超过两千里。政令的推广和调整，以及百姓对贤人的推选，想要送到中央统计，前前后后需要经历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至于第三种，那可就是要革了世家门阀和全国地主官僚的命，他们绝对不可能同意让出土地、财富，哪怕冒着杀头的风险也一定会反抗，直至将你推翻。而且，现在的大梁国甚至做不到集中分配粮食，所以，三种方案目前一个都实现不了。”
交通是极大的限制，能诞生君主立宪的国家，没有一个具备大梁国这般广阔的国土，政令还有机会实施，及时调整。
而现在，这里连世家门阀都没有消灭，根本不可能一步登天，实现君主立宪。
慕承喃喃自语：“不可能么……”
见梁萧无奈点头，慕承如遭雷击，退后几步，瘫坐在地上，又开始咯血。
皇后与皇子被毒死，他不敢落泪。
面对世家门阀的压力，他不能哭泣。
听到梁安国的噩耗，他也要咬牙振作。
唯独这一日，与梁安国的宏图大志化为泡影，不能解放饱受数千年压迫的百姓，他终于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终究是我败了。”
悲痛欲绝之时，有人握住他的双手，将他扶起。
原来是众人同时含泪走来，慕承入眼所见，是梁萧坚定的眼神。
这坚定的眼神，又让他感到黑暗中出现了一丝曙光。
“时代洪流之下，众生皆不过蝼蚁，但它终究无法阻挡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您并没有败给任何人，只是这个时代配不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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