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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军阀父亲


东晋安帝义熙五年,己酉年,扬州建康城

        这一年,刘义符四岁,前世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这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年头,虽然自己有时候会遗憾没能到秦汉盛唐,繁宋强明之朝,但毕竟自己也是穿越大军里的一员了嘛,能再活一世还要什么自行车。

        此时他正刘府的院子里,躺在一张有靠背的胡床上,仰着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天空的云朵——请不要在意,这是刘大傻……哦不,刘大少的枯燥日常生活,乏味且平淡。

        说来胡床这玩意在古代指的是那种可以折叠的交椅,据《后汉书》记载:“灵帝好胡服、胡床、胡坐、胡饭、胡箜篌、胡笛、胡舞,  京都贵戚皆竟为之。”灵帝就是东汉桓灵二帝中的汉灵帝,总之只要是带“胡”的,咱灵帝都喜欢,类似命名规则,类似于后世沿海地区的舶来品都会加一个“洋”字,比如有洋钉、洋油、洋火、洋芋、洋葱等等。

        椅子在此时还未走入平民之家,更多的还是供给上层使用,刘义符也特别喜欢用这个,靠在蓬松柔软的靠背上,显得无比自由舒坦,无怪乎灵帝也喜欢,坐习惯了的人,鲜有不喜欢葛优瘫的慵懒的。

        刘义符在椅子旁边高桌上摆着一盘去皮切成一块一块的香瓜,用铜盘摆放着,插着一根竹签,正中间还有一个小碗装着蜂蜜,当然,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自己想要吃的时候歪头示意一下,就会有小侍女插着一块香瓜然后在蜂蜜里浸润一下,用罗帕虚举着把瓜瓣送到嘴巴里,完了还很细心的帮他擦了擦嘴,嗯,简直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小刘义符一边享受,一边批判。

        东晋偏安江左,距离“衣冠南渡”业已近百年的历史,北方人虽然陆陆续续大规模的向南逃命,逃命不太好听,嗯……叫移民就顺耳多了。

        大规模的移民给南方带来了新的生活和先进的生产,通俗点讲就是南方大大滴发展了一波,当然这其中有很多的政策里,都有北方移民者的影子。

        北方侨人有影响力后,就开始在江左一带建立起很多侨州郡县,是按照北面郡县命名的,大多在州郡前面加个“南”以区别落入北方五胡手中的“北”州郡,除了给南方人刷一波自己的存在感,估计也是想表达一种正统在南方的态度吧,但其实这样命名州郡还是给行政区划分带来了不少困扰。

        另外,从语言的角度也能窥见一斑,一开始上层统治阶级的口音很多都还是关中一带的“洛阳雅言”,因为中央轮流掌权的王、谢、桓、庾四家都是北方的南渡士族,所以以他们为代表的上层说洛阳话很正常,但毕竟现在的中央办公点在江南,在建康,朝堂之上也有许多江左士族,这么些年和这边的土话也交汇融合成了所谓的“金陵雅言”,成了此时的官话。

        小刘同学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此时的口语和后世的首都音为标准的普通话语音语调上有诸多不同,这个官话里面似乎还混杂有广东梅州那一带的客家话,总之乍一听,有点外语那赶脚了。

        北方人跑路到南方这么些年,官话其实也趋向统一,还好自己是小孩子,语言学习上总归是有天分的,慢慢刘义符也知道了自己家的一些情况——自己家祖上好像和刘邦攀得上亲戚,但到自己老父亲这一代,也只是和刘邦攀得上亲戚了。

        刘姓在汉代或许能吃上公家饭,但是现在么……

        尤其是以中山靖王刘胜为代表的皇室有着一流的造人能力,经历了这么几百年的开枝散叶,子孙遍布全国,现在估摸着飞到天上,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浇一盆水,都能淋到几个姓刘的,然后几个人再互相交流下,大概率会发现自己家谱上的祖宗几百年前是一个,嗯,对,一百多年前那个卖草鞋的刘备就是“草根刘”杰出代表……

        是以,出生在魏晋,投胎是门学问,绝大部分人出生基本就确定好了自己的社会地位,以至于今后的职业规划,绝大部分都已经注定了。

        出生好的高门就算没什么才学,在九品中正制下,品评至少是五品起步,官职也是那种事少权重的清贵官职;而寒门子弟,哪怕再有才华,最高也不不会超过六品,授予的官职也是事多权轻的微末小吏。

        整个魏晋一朝,就流传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说法,当然,发明九品中正制的陈群最开始的初衷也是好的,向曹丕建议实施这个政策,本质上还是想把地方选拔人才的权力收归中央,收归皇帝。古代嘛,加强中央集权,加强皇权是趋势,也是政治正确。

        只是,生活中很多事情并不会朝着你期望的方向发展,总会有出入,同理,几乎所有的制度在设计的初衷上都是好的,比如两汉的察举制,一开始确实能举荐有能力的人上来,后期就是变成了士族瓜分权力盛宴。

        现阶段的九品中正制也是同理,陈群想的挺好,后面司马家为了掌权,为了去拉拢士族,将权力让了许多出去,比如定品的州大中正,让渡于世家门阀,于是又变成了士族瓜分权力的盛宴,阶级上升的渠道又一次被堵死了,历史已经证明,上升通道被堵死的时代,政局往往动荡得厉害……

        其中东晋的特色政治——门阀政治,是为中国二千多年封建王朝中的顶峰。

        观前视后,无出其右!

        东晋小朝廷搬到建康以来,民间就流传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谚语,一开始受士族支持才坐上皇位的司马睿听说后,心虚的一批,于是某天上朝的时候,拍拍龙椅说:

        “茂弘(王导的字)啊,来,过来坐。”

        让王导和自己这个皇帝一起坐龙椅上以示恩宠,也有几分把王导架在火上烤、敲打敲打他的意思,结果人家王导也不愧是人老成精的政治家,怎么会犯这种政治错误呢!于是他坚决推辞不说,还义正词严地回了一句:

        “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

        意思就是天无二日,皇帝您就是我们唯一的太阳,您这个太阳都打算和光同尘了,天下百姓感受不到太阳爸爸的温暖了,可都没法活了。

        可见琅琊王氏恩宠之盛,权势之大,皇帝也是如芒在背,以至于侧目而视,甚至连皇帝也只能委婉地通过捧杀王导,才能让自己心里的极度不满流露出那么一丝丝。

        但同样的,话分两面,琅琊王氏获得的巨大权同样也是对当时对一穷二白皇帝的支持才有的,不可否认的是,门阀政治下,朝中权力几乎被高门瓜分殆尽,地方上同样有土著的世家大族,县官不如现管,皇帝虽然口含天宪,称曰天子,身份尊贵,但几乎政令难出,说的话不好使啊,本身就是人家士族扶持起来的皇权,腰杆想直一直都没那个硬气的实力。

        作为中央士族代表的王、谢、桓、庾四大家族却轮流把持朝政,家族势力的作为一股又一股的政治势力,来来往往你方唱罢我登场,东晋一百多年的政治好不热闹!

        王导虽然谦虚,品德不错,没有被权力迷昏眼,王家人可不都是王导这般。司马睿傀儡当久了,也想掌权,作为王导的堂兄的王敦,于是就悍然在荆州起兵清君侧,名义上是觉得有人在皇帝耳边吹风,想削权,陷害我等“忠臣”,跟当时汉景帝时期七国之乱喊的借口一模一样“诛晁错,清君侧”……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要打掉司马睿伸出来想摸权力的爪子,而此刻的王导,却默许了王敦攻入京师维护琅琊王氏的宗族利益,打掉皇帝伸出的爪子,结果就是直接结果就是人家皇帝气急攻心,忧愤而死,被臣子气死的皇帝,果然政治家就没有小白兔,看似老好人的王导在自己利益受损的时候,下起手来也毫不含糊。

        庾亮作为皇帝妹夫在政治上被推到前台,粉墨登场,把控朝政,然而和王导不同,庾亮缺乏一个政治家的敏感,在他的领导下导致朝政乱成一团,致使发生了“苏峻之乱”,这一场大规模的叛乱在历史上也极为出名,作乱的苏峻直接喊出了要“死报造谋者”,要清君侧,意思就是咱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庾亮这个小人拉下马,于是乎建康又一次沦陷,而这一次,和王敦不同,建康宫城是实实在在被苏峻一把火烧了。

        桓温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有篡位的野心,本身自己北伐也不是为了收复失地,更多是给自己捞政治声望的而已,所以桓温在第三次北伐前燕失败后,担心自己地位不保,然后就找了个皇帝不举的借口,直接废了皇帝司马奕,另立司马睿的小儿子司马昱为新帝,桓家再发展一代人后,桓温的儿子桓玄直接篡位,不过建立的桓楚就存在五个多月,然后就被大力出奇迹的刘裕一巴掌呼没了……

        谢安倒是老实,谢家和司马家的政治平衡被谢安拿捏住了,但是谢安的侄子谢玄一手创立的北府兵,全是些亡命之徒,虽然作战确实勇猛,但就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北府兵在淝水之战后声名大噪,保住了南方小朝廷的狗命;另一方面,发展到后面这只军队直接东晋王朝的老命。

        这些都是刘义符学习到的历史知识里面已知的一些时代背景,就算只了解了个大概,也能知道朝政有多乱,民生有多艰。

        不管怎么说,现在又开始兵荒马乱的时代了,目前作为次等士族的刘姓,姑且也没有能扛鼎的人物,自家老爹是大兵头,常年在外东征西战,把脑袋别在裤子上讨饭过日子。

        如果自己老爹打仗能一直赢下去,且能活得下来,按照如今的世道,倒也有极大可能阶级跃升。

        “孙子都说,兵者,诡道也”刘义符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都不信。

        “打仗的情况千变万化,哪里一直有一次都不输的将军呢,说不得不知道哪天见到的自家老爹就是一盒骨灰……”

        现在刘家一大家子占据着曾经权臣司马道子居住的东府,整体活得还算滋润,但如果哪天自家老爹没了,按照自己的年纪,也没什么太多反抗能力,估摸着可能流浪要饭都是奢望,在群狼环伺的建康那大概率是被吃得连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年,来到了义熙五年,从义熙二年出生到现在,刘义符也没见到过几次自己老爹,到时在家里却是越来越混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没人管。

        印象中自家老爹就是高大魁梧,虽然生的浓眉大眼,但也颇为英武,而他几乎一直身着盔甲,就算在一起吃饭都是抿着嘴,皱着眉,不苟言笑,说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直男形象。刘义符和自家老爹都没见着几面,自家老爹也没多少时间来管自己,所以刘义符成了家里的“混世小魔王”——经常在府里上蹿下跳,整得府里鸡飞狗跳,去年君母臧爱亲死了,也就是自家阿爹的正妻,消停了这么一年,因为虽不是自己的生母,但是却待自己极好,刘义符当时伤心了很久,于是整整一年都消停了。

        刘义符自己是家中最大的,有一帮弟弟妹妹,刘义符一直都牙疼,自己老爹四十多岁才有的自己,除开自己这个长子,年纪最大的是君母的女儿,有且仅有这么一个女儿,且已经成婚,次序下来就是自己,四岁……

        不是,这打仗打的不至于这么没时间吧。刘义符不是怕被自家老爹捏死,都想问问他。四十多岁后,刘义符的弟弟妹妹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接连出生,廉颇还是黄盖啊,老当益壮啊!?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有小娃娃可以让自己搓圆搓扁,感觉还是不错的,然后刘义符就一直给他们灌输长兄如父,不能随意告自己状,有好吃的,好玩的要和自己这个兄长分享。

        好吧,实际上刘义符也经常带自己弟弟妹妹混逛,偷鸡摸狗的混账事也没少做,自家弟妹觉得跟着长兄特好玩,哪里舍得告黑状,万一大锅生气了,谁带俺们出去玩?于是也非常的听话,也从来不搞事情。

        下人们虽然会腹诽时不时会给自家小郎君擦屁股,但是刘义符超勇的,自己闯的祸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的时候,下人们给脸色铁青的张夫人汇报刘义符的混账事的时候,还会悄悄瞒过去一点,刘义符还会给他们点鸡毛蒜皮的好处,所以下人们有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结来说就是上面不想管,下面管不了。

        五岁左右的时候,刘义符慢慢听得懂周围人在说些啥后,然后就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自己老子的字叫德舆,这还没啥感觉,直到昨天,阿母牵着自己去送阿爹出征,据说要去讨伐北面有个僭越称帝的,实际上本来自家阿爹都没想这么快去搞他,然而对方非得要来摸一下屁股,来骚一下,劫掠点人口,于是就果断出征了,在举行的出征仪式上,自己的阿爹“德舆”气势磅礴地训斥军队,最后来了一句“……臣刘裕,当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中华之威仪,报陛下之恩也。”说的很漂亮,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裕,我是姓刘,那我老子就是叫……刘裕!?就是传说中那一巴掌把桓玄给呼没的刘裕!?”

        “……”

        而且据刘义符了解,自家老爹几乎打仗就没输过!

        “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自家老爹可不是打仗的神么。

        刘义符小脸震惊了,心中有一万只神兽奔腾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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