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肉燕+红糖糍粑

这个想法并不仅仅基于对方的能力和性格。

        秦云与他不同，一个内向的、对外界接触极其有限的外门弟子能够在修真界搞出这样的创新，足以说明他在烹饪上的天赋和热爱。

        能力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性格正直柔软，在烹饪上又有天赋和热爱，还有什么人比秦云更适合加盟他的小吃店呢？

        而且对方在食堂待得并不快活，离开食堂也能缓解他的精神压力，就算以后自己离开剑宗，秦云也可以继续开小吃摊，不用在食堂受气。

        他想得极为全面，无论从哪方面看，离开食堂对秦云都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然而在沉默之后，秦云却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抱歉。”

        被拒绝了。

        元逍对这个回答实在是很意外的。

        毕竟从秦云的处境看，他在食堂既得不到尊重，也得不到才华发展的余地，连食材和调料都会被克扣，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留在食堂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看秦云深深垂着头，两只手攥成的拳头已经用力到所有指骨都在发白、好像快要从皮肉中挣脱突刺出来的样子，他心里叹一口气，还是没有追问，只是扶起他，在那双惶恐地躲避着的眼神里微微一笑，“师兄道歉做什么？刚认识就要师兄辞职，僭越的是我呀。”

        安抚了不安的秦云，又跟他再三强调了不用抱歉、想研究的时候可以随时去清霄峰找他，元逍这才离开。

        虽然没有邀请到秦云，但是今天在食堂尝过秦云做的饭食之后，凭借对食材本身出色的掌控能力，元逍还是悟到了一点可能的关窍。

        之前他做饭时总是失败，是顾虑着口味问题，也因为固有的做菜思路，要么试图用有灵力的水去烹煮，要么就是直接用灵力往食材里注入，事先预设的就是菜品中没有灵力，需要从外部注入。

        但事实上，每种食材中天然便有灵力，只是在做菜的过程中会流失，像水汽一样渐渐蒸发，而留存食物本身蕴含灵力的能力，就是划分低中高三个等阶厨师的最大依据。

        所以，他需要做到的不是激发食材中的灵力，而是最大限度地保存食物中本来就有的灵力。

        类比对食物的保鲜或者味道、热量保存，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荷叶鸡、叫花鸡、腊肉腊肠等做法。

        那么，食物中的灵力是否也可以这样保存？

        比如以灵力在食材表面凝成一层细细的滤网，不阻碍它的油脂、汤汁的交换，但是却能将灵力截留下来，杂质排除出去？

        更进一步来说，是否可以采用以灵力捶打食材的方式，将其中的杂质提前去除，来达到提升口感的效果？

        选定了新的试验方向，元逍当即开始试验。

        说起捶打食材，他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福州的特色名吃——肉燕，以及南方地区普遍流行的糕点小吃——糍粑。

        肉燕的制作方法不难，但却极为耗费体力，是要用整块的猪肉，以木锥不断地捶打，直至打成绵密均匀的肉泥，中间还要不断用手挑去其中的筋膜，并加入天然碱，来增强它的粘性。

        等将整块的猪肉彻底打透，就可以往上面撒上木薯粉，然后用擀面杖使劲地擀开，直到摊成又薄又大的一张薄片，再用刀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后面的做法就与馄饨没什么差别了。

        只是在馅料的选择上，因为肉燕皮已经是荤味，需要以素菜来调和，但是这素菜又不能是纯粹的蔬菜，以免过于清口，反而失了肉燕的醇厚。

        元逍选了两种馅料，一种是以荸荠混合猪后腿的精肉、鱼肉、虾干、葱花，做成清甜的鲜味肉燕，一种则是用了荸荠、香菇粒、胡萝卜糜和氽过的小青菜，是纯粹的素馅料，口味却是极为浓郁厚重的。

        做肉燕，荸荠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它质地透明，口感清脆，而且汁水充足，包在肉燕里，与柔韧薄脆的肉燕皮相互配合，带来的绝对不是简单的相加效果，牙齿在穿透脆韧轻薄的外皮之后，紧跟着又咬开清脆多汁的荸荠，随着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肉燕也完成了在齿间上极具爆发力的三重奏。

        在制作的过程中，他一直小心地用灵力控制着，在所有食材上都均匀地铺开一层灵力细网，在捶打的过程中也时时注意着对灵力的把控，努力分辨出从食材里迸溅出来的除了细小的碎粒，是否还有丝丝难以觉察的灵力。

        这两道菜都是极为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元逍晚上回到洞府就开始做，一晚上几乎都没歇息，但在第二天原本已经该出摊的时间，却也才堪堪做完。

        他把准备好的材料都收进储物袋里，打了个哈欠，便顶着温热的阳光朝观雪峰飞去。

        今天他出摊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些，等在观雪峰上的弟子虽然没有多少等不及离开的，却也难免怀疑他是心虚不敢出来摆摊。

        腌黄花菜和猪油球虽然发了道心誓要为面具摊主澄清，却也忍不住做点小动作，他们甚至还买通了一个外门弟子，混在人群里跟他们一唱一和。

        “唉，大家不要误会了，我昨天实在是修行出了岔子，这才腹痛吐血，与小吃摊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对呀，是我着急了，这摊位上的食物又没有灵力，哪里能影响到修行呢？”

        他跟猪油球一人一句，旁边被收买的弟子则状似恍然地叹气：“看来此番的确只是误会，只是两位的话倒点醒我了，吾辈剑修本就该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以往咱们哪个不是勤勉修行？可自从有了这小摊，早上一趟、晚上一趟，每天尽蹲守在这里，哪还有心思闭关悟道？这样看来，虽然没有直接毒害，对我们的修行却也并非毫无影响啊……”

        他们这番说辞，无非就是在暗指面具摊主卖的食物没有灵力。对于修士来说，修行才是第一位的，没有灵力的东西，再好吃又有什么用？

        只从这方面来说，修真界随便拉个低阶灵厨也要比对方厉害得多。

        只是。

        倘若是在昨天晚上以前，他们这样说，或许就成功了，但如今，元逍已经成功研究出对食材灵力的存留方法，这番说辞就只能成为自取其辱了。

        元逍似笑非笑地按下遁光，山顶上的众人看着他，却没太有之前的热切，哪怕是之前买得最热情的，一想到修行的事情，也不由有些犹疑。

        是啊，再好吃的东西，能比得过修行吗？

        在修真界，只有实力才是提升地位的基础，谁也不想一辈子当一个外门弟子，谁也不想一辈子只能在地里干活。

        就算能天天吃到好吃的又怎么样？

        没有实力，这份享受就只能靠虚无缥缈的“幸运”维持，一旦发生任何意外，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第一次，在从铁桶里咕嘟咕嘟传出来的浓郁的香味时却没有人上前，甚至反而有人微微后退了一步。

        还有另外一批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纠结几乎快要堆积成痛苦的沙丘。

        他们都是面具摊的老顾客，也是当时摊位摆上来第一批进行试吃的人。

        哪怕后来摊子的顾客越来越多，面具摊主也从来没有忘记他们，每次给他们盛的饭总比别人的多一些，有些口味特殊的，比如不要香菜、多放辣椒之类的，也从来没有弄错过。

        眼下对方遭到这样的劫难，出于交情，他们本该一如之前那样勇敢地站出来，继续表达对摊主的支持。

        可是……一边是交情，一边是修行，其中的抉择简直无异于生存还是死亡这样究极的难题。

        陈明正是这群陷入纠结的弟子中的一员。

        他从小就好吃，从前喝丹汤也能喝得津津有味，遇到面具小摊之后更是惊为天人，每天一大早就要过来等，吃完回味回味，晚上又早早地过来排队。

        连白天修行打坐时，有时候冥想着冥想着，想的内容都会变成：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

        对于修行，他也曾有过很执念的时候，戒了贪吃、戒了懒惰、戒了拖延，每天一睁开眼就是修炼，修到半夜被别人投诉扰民，连梦里都在练剑。

        但天赋如此，即便他已经如此努力，修为还是卡在练气大圆满，整整十年，毫无存进。

        比他先入门的，有的已经结丹结婴，比他晚入门的，也大多都已筑基，只有他一个人好像被抛弃在时光深处，一天天、一年年，反复地原地踏步。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往前是一堵越不过的死墙，往后也已经退无可退，何不在这个时候勇敢一点，给别人一点支持呢？

        他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有些苍凉的、甚至有些怪异神经质的笑声突兀地出现在安静的人群中，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他。

        陈明大步向前走去。

        他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和豁然，极为坚定地在摊位前站定，然后在桌子上放下一枚闪着粼粼光辉的灵石。

        “我要两碗酸辣汤！”

        但面具摊主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看着他轻声介绍：“今天上了两样新品，你要试试吗？”

        “试！”

        陈明接过那碗据说叫“肉燕”，看起来却和馄饨没什么区别的新品，碗一入手，他便感到比平常更沉甸甸的份量。

        他不由更加仔细地看去。

        这“肉燕”的皮似乎比馄饨更薄一些，几乎要薄成酥饼上被烤到翘起来的一层薄薄脆皮，其中还带着极为浅淡的肉粉色，比起燕子，他倒觉得更像能工巧匠用暖玉打磨出来的薄薄纱衣。

        他用勺子舀出一个肉燕，小小的，馅料比馄饨也更充足一些，一凑到脸前，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

        他不再迟疑，一口咬下去。

        紧接着，就被口中骤然爆出的美味和灵力炸得浑身一麻！

        鲜！滑！弹！软！嫩！

        这肉燕的外皮竟然是用猪肉做成，尝不到半点面粉的味道，肉被锤烂煮透后极为软嫩，咬下去却仍旧带着饱含纤维的微微弹力。

        里面的馅料更是点睛之笔，绝不会因为炖煮就抱成一个绵烂发柴的小球，而是满满地、均匀地填在肉燕皮里，一咬便有肉汁混着猪、鱼、虾三种肉类搅成的肉泥直接滑进嘴里，在舌面上极其缠绵地化开。

        而其中竟然还包裹着另一味口感甜脆的东西，咬下去有点像甘蔗，口味却更淡雅，在肉味浓厚的馅汁中又掺入这样清爽脆嫩的汁水，连那仅有的一点点可能会腻的机会也彻底掐灭。

        更令他惊诧万分的是，从来没有吃到过的极为丰满的灵力波动，居然在这美味至极的肉燕入口的瞬间，也同时在他口腔中爆开！

        而且因为极其菁纯，甚至无需炼化，这柔和精炼的灵力就顺着他的食道一路冲向灵府，在那里盘旋着却始终无法凝聚成灵基的灵力漩涡中，锚下一道微弱却坚固的基点！

        许久未曾再涌入过灵气的灵府在这一瞬终于再次缓缓转动起来，疯狂地吸吞外界的灵力，他不敢耽搁，连忙整个端起碗，连品尝也顾不得，直接对着狂饮起来！

        吃完了肉燕，他又马不停蹄地转向红糖糍粑。

        糍粑的份量看起来并不多，只有五根，表面被炸得泛起酥脆而细密的小粒，上面用深红色的糖浆浇上去，犹如白玉柱上横卧一赤色盘龙。

        陈明不停歇地拿起一根就往肚里咽，但是糍粑与肉燕的口感不同，被牙齿咬住之后非但没有应声而断，反而好像一只长满了胶质的怪兽，死死地扒住他的牙齿不让它离开。

        上面那一层脆脆的酥皮碎裂以后，里面竟然是极为黏牙甘实的软馅！

        他只能放慢了速度，一口一口地咬着，红糖的味道极为甜腻，糍粑本身却几乎没什么味道，两者相互结合，一口甜一口淡，反而更叫人忍耐不住，想要尝一尝下一口是什么滋味！

        两碗新品终于彻底吃完，而在他的灵府当中，那本就在多年的积累当中极为充实满胀的灵力漩涡也终于凝出极为坚实深厚的灵基，如同鲸吞一般，方圆十里的灵气都汇成有如实质的灵力长河，呼啸着朝他疯狂涌入！

        陈明盘膝打坐，十年间早已结过无数次的筑基法诀没有丝毫迟滞地运转起来，在他身上沉积了太久太久的沉郁之气也被灵力冲刷着一寸寸拂开。

        他整个人犹如被拭去了尘埃的宝剑，终于露出底下那锋锐无比的寒芒！

        陈明，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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