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张网

六月，早晨天色微明，光线还尚弱，天边刚刚透出点清冷的白，楼下李大爷养的公鸡便开始打鸣。

        沈绾柚曾无意间听到他跟那群喜欢唠嗑的大娘们炫耀，才得知，他同时养了五只鸡，这是唯一活下来的一只。

        世界就是这样，优胜劣汰的法则永远存在。

        高考录取结果是昨天出来的。

        “妈，我想去复读。”

        切菜的刀停下，程安放下手里的活。

        这是几天以来沈绾柚说的第一句话。

        自从25号高考成绩出来，沈绾柚就把自己锁在屋内，除了日常三餐出来吃饭那扇门就没开过。

        沈绾柚站在推拉门旁，身后一直合上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

        无数的阳光涌进来，细尘飞扬。

        一家三口商量了几天后，最终敲定了两所学校。

        一所是颖城最好的高中，侯一中学，名校升学率很有保障，而且那里的复读生绝大部分都是高分复读，就是离家太远，位置在郊区。

        另一所是川郑中学，离家近，虽然没有侯一名声响亮，但在设立复读班的四星级高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沈绾柚的高考分数去川郑是可以抵很大一部分学费的。

        两相权衡后，九月一日，沈绾柚站在了川郑中学的门口。

        时间尚早，教室没坐几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沈绾柚这个人社恐，尤其是在一个新环境，没人找她她可以一天都不讲话。

        她视线不自在地乱飘，加快脚下速度，直奔教室后面，在倒数第二排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哎，贺行，你说神不神奇，咱俩居然又一个班。”男生嬉笑着走进教室，声音引得教室里的人都抬头往门口看。

        沈绾柚思绪被打断。

        是两个男生。

        棕色卷毛的男生仍在嬉笑：“你说是不是那群老头安排好的？他们这也太……”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男生反手箍住脖子。

        教室一瞬间又变得安静。

        高个的黑发少年音量压得很低，“闭嘴，你已经说了一路了。”

        左耳银钻耀眼。

        沈绾柚听见附近的几个女生低声感叹:“好帅。”

        她收回目光，从书包里掏出每日计划，这是一本巴掌大小的便签本，米黄色纸页。沈绾柚高三发现的好东西，能够把一天时间具体化，不会有那种睡前慨叹自己今天到底学了什么的空虚感。

        再次落笔时，板凳却猛地往后抽了下。

        手中的黑色签字笔划出一道深深的黑线。

        王俞出声道歉：“对不起啊，桌腿勾住了。”

        沈绾柚微微侧身，轻摇两下头，说了句没事，然后将板凳往前拖了拖。

        手机里的游戏进度条正在加载，贺行向上撩起眼皮，视线停顿几秒，落在刚刚说话的女生身上。

        新老师站在讲台旁边自我介绍：“同学们你们好，我叫贺辰，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王俞开玩笑：“这老师也姓贺，该不会是你家亲戚吧？”

        他其实只是随便说说，谁曾想正趴在草丛准备狙击敌人的贺行头也不抬，低低应了声：“嗯。”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来这所学校，凭我考的那几分？”

        少年音色清朗，语气丝毫未变，那理所当然的劲儿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讲台上的贺老师年龄不大，但却通透。

        先是对这群上高四的孩子们鼓励了一番，明明是数学老师，说起话来却颇像个书生。

        他说：“懦夫是经不起复读的考验的，很庆幸，在座的你们，是真正的勇士。”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很多学生都心潮澎湃，内心突然有了力量。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复读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了。

        贺辰双手撑在讲台上:“最后，老师想送大家一句话。”

        “遇顺境，处之淡然，遇逆境，处之泰然。”

        他还说每个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座位暂时就这样安排，等期中考试后他会按照成绩让大家自己选座位。

        这在那年，是个新奇的做法。

        很少有老师会给学生那么大的自主权，即使是以学风民主出名的二中也都是学生按照老师给出的座位表坐。

        他恰到好处地维护了每个人的尊严。

        沈绾柚心里对于这个老师的好感度又多了一分。

        沈绾柚的同桌是个性格外向的女孩子，贺辰走后，她笑着跟沈绾柚打招呼：“你好啊，我叫路晴，你叫什么？”

        女孩笑得肆意，露出八颗洁白牙齿。

        “沈绾柚。”她淡笑着回答。

        路晴得知绾柚是哪两个字后，眼睛弯成月牙形，“那我以后叫你柚子吧。”她太过热情，沈绾柚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再次微笑，“好。”

        路晴性格爽快，还有点自来熟，很快便跟后桌的两个男孩熟起来。三人拿起手机开黑，路晴戳戳沈绾柚的胳膊，“一起啊，柚子？”

        沈绾柚摇头：“我没有手机，”也不会玩游戏。

        剩下半句还没出口。王俞嘴快，心里想的登时脱口而出，“不是吧，现在居然还有人没有手机？”

        沈绾柚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贺行眸色未变，依旧盯着手机屏幕，长腿却伸到课桌底下踢了王俞一脚，他便立刻噤声。

        嗓子有些干，路晴去拿放在桌面上的矿泉水瓶，却发现她旁边那个一眼乖巧的女孩子在做题。

        侧颜安静。

        她大概涂了唇膏，嘴巴亮莹莹的，阳光落在其处，像是浸了水的琉璃般，脱尘美好。

        平心而论，沈绾柚算不得太惊艳的美女，但胜在清秀，小脸白白净净，五官柔和，没有攻击力。

        属于耐看型的，就像展厅挂着的艺术作品，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细细品才能发现其中的奥妙所在。

        往往后知后觉的美才更让人深刻。

        注意力移了位，那边敌人抓住时机，一枪击毙。

        “靠。”王俞皱眉骂了句。

        “同学们可以回去了，明天正式上课别迟到了。”贺辰面带微笑地说。

        窗户敞得很开，少年将手机丢到一边懒散地环着臂靠在椅背上，脑中不知道在想什么，指尖一下下轻敲桌面。

        额前碎发被风吹的轻扬，眸底神色难辨。

        在这个新的校园，沈绾柚算正式开始了她为期一年的高四生涯。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好多事情就在这一年之内发生了重大改变。

        高四（1）班后窗处有株桂花树，课间开窗通风时，甜香脉脉，沁人心脾。

        桂花清甜的香气扑到脸颊，连毛孔都舒适地张开。她抬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放松片刻后，便准备回去和那道数学题继续战斗。

        却在转身一瞬间，愣住了。

        是贺行打完球回来。

        他皮肤白，又运动出了汗，乍一看，整个人像在发光，额前碎发也被汗水打湿，失去了往日的蓬松，隐隐露出略显凌厉的眉角。

        贺行抱着篮球，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课间的教室太喧哗。

        沈绾柚没听清，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你说什么？”

        “我说，”贺行皱着眉，又重复一遍，“有事吗？”

        沈绾柚觉得莫名其妙，下一秒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占了人家的座位。

        她摇摇头连忙溜走，衣角被风掀起来蹭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臂。

        贺行打球打的累了，没多在意这个小插曲，一只手掌着篮球，力气聚集在手臂上，借力往后一扔，球准确无误掉进教室后面的杂物箱，滚了两滚，停下。

        他拉开椅子坐下，从桌洞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仰脖灌了一大口。

        抬头的时候，不经意瞥到斜前方女孩微红的侧脸，耳根也泛着淡淡的粉，白皙又透亮。

        呵，又是个乖学生。

        他翘着二郎腿，身子斜靠在大理石纹样的瓷砖上。从桌洞掏出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一份试卷轻飘飘落在课桌上。

        是课代表在发今天的数学作业。

        贺行左手捏着瓶子喝水，水位线越来越向下，塑料瓶在他手里被挤压得变了形，发出的响声清脆。

        他右手拎起试卷扫了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往桌洞里一塞。

        很大程度上，这张卷子是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川郑高三生的晚自习上到八点半，复读生要比他们多上一个小时，九点半才结束。

        所以学校安排了住宿，方便那些家离得远的同学，当然也可以选择走读，不强制住校。

        沈绾柚自然选择走读。

        她性子慢热，住宿需要重新适应一段新的亲密关系，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指针走动的哒哒声，在安静得针落可闻的教室里分外清晰，有按捺不住的学生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准备一打铃就冲出教室。

        身后的两位兄弟更是连桌面都空了。

        路晴见状也开始把桌上的东西收进书包里，见沈绾柚还在做题，问了一句：“柚子你还不走啊？”

        沈绾柚正算结果，草稿纸密密麻麻写了一堆算式，微昂着头回她：“我写完这点就走。”

        说完忽然想起路晴也走读，女孩子走夜路有个伴最好。

        她圈出过程的最后一步做了个记号，随后动作麻利地捏着书脊合上，从桌面摞着的书册中抽出几本一起装进书包里，“那个，我写完了，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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