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慕初黎甚至记不得她是怎样抱住阿芊的。

        鲜红的血，在地面绽放出绚烂的花，她无措地望着阿芊斩落在地的小腿，又想用手为她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生平头一次痛恨自己为何不会医术。

        赵老已经安静下来，老者恍恍惚惚盯着眼前的鲜红，眼中透出挣扎，似是隐约恢复几分神智。

        而阿芊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然而即使这样，小小的女孩握住她的手指，一字一字认真道：“阿翁之事，阿芊、阿芊……从没怪过慕姐姐……”

        阿翁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当日晕倒，怕是便是大限将至，根本活不过几日。便算阿翁因为慕姐姐而发疯癫狂，她又怎会因此去怪诚心诚意对她好的慕姐姐。

        慕初黎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发颤：“我知道，慕姐姐都知道。”

        阿芊似是想笑，然而左腿被生生斩断的痛楚层层叠叠涌上，让她克制不住的身子痉挛，她趴在慕初黎肩头，压抑着痛哭出声。

        “慕、慕姐姐，我好疼……”

        终是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脆弱。

        慕初黎一口咬破唇角，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慌，现如今要设法救人。

        慕初黎刚要试着先为阿芊止血，就听到天幕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鹤鸣，羽翼扇舞，恍惚带着日光落入九皋。

        下一个刹那，众人眼前光华一闪。

        慕初黎只感觉身上一轻，怀中的阿芊被人拢了去。

        她下意识地抬眼。

        男子一身粗布素袍，衣着不觉精细，只是质朴，面容生得也很是平常，是那种扔在人群中一眼便忘了的人。然气质十分平和，慕初黎凝视他时，似乎看到微风拂过天穹，推着白云柔柔飘动。

        男子半垂下眼，迅速封住阿芊周身几处大穴，又从袖中的乾坤袋中掏出若干或是丹药或是草药之物，喂阿芊服下的同时，又迅速为她止血。

        慕初黎的目光落上一旁被砍落的半截腿骨，下意识地开口：“……小腿。”

        刚出声，便住了口。

        ……这样重的伤势，就是放在现代医疗技术发达的条件下，若是一时出错或是时间拖得太长，都难保住性命……更妄谈将腿复回。

        她失落着低下视线时，又觉眼前血光一闪！

        对面，男子不知何时半撑起自己的左腿，继而掌心化刀，齐准膝盖，向下一落！

        手刀劈下之时，男子小腿应声斩断。

        这样一幕落在眼中，不光慕初黎，周侧百姓俱是骇然。

        然而男子的神情依旧平静淡然，甚至眉头都未皱上一下，他利索为自己封穴，止血，敷药……仿若方才裁断的，只是一截袍角。

        他为小女孩重新比对好腿，毫无迟疑地将自己的小腿，安上阿芊的膝盖后，又从乾坤袋中取出针线，绕着阿芊的腿骨，一点一点仔细为她缝好。

        一针一线，男子的神情专注而仔细，仿若裁断自己的腿医治病人，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慕初黎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对方身份。

        李疏之。

        李常之的兄长，此人虽生于乡野，但便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偌大苍烛山，也可算得出类拔萃的杏坛圣手。

        此世最大的修真门派便是苍烛山，以至不论谢沉翊，慕九辞，又或是宫中的那些国师，以及原男主谢淮川，都与苍烛山有着莫大的联系。

        苍烛山术法门派多样，有李疏之这种医修，谢沉翊一类的阵修……只是他是自修成才，与苍烛山暂无瓜葛。除此之外，还有器修、符修、御灵御兽等等，种类繁多。

        虽同出一门，总体上互助互帮，但派别彼此间又有几分掣肘和竞争关系。

        这其中，最为平和的一派，便是医修。

        古者有言，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

        医者仁心，庸医之害高于无医，所以医修一派挑选弟子时，可以暂且忽略其天赋之才，首先关注医者品德。

        李疏之，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除却岐黄圣手，还有一词可以用来比同李疏之，便是“圣人”。

        才德全尽谓之圣人，当闻颂天下，名流千古。李疏之便是这一类的至善至美的圣人，不为己身，舍生忘死，生无怨怼，死而光明。

        所以，这人在面对与自己无甚血缘干系，甚至只有几面接触的阿芊，毫无迟疑地斩断自己的腿骨，还给女童康健的身体。

        ……

        妥善安置好阿芊，李疏之又为赵老把了脉，最后摇摇头无声一叹，几根银针封入赵老体内，接着又为李常之止了血。

        这算是慕初黎头一切真切见到修真之人——炽诚炽匀二兄弟不干正事，谢是谢非的灵力只能用于打架，她本人不过刚摸了个门道——望着李疏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大半的事宜安置妥当，慕初黎一时失神。

        ……待得有朝一日，她也有如此能力，是不是就能护好谢沉翊了？

        只见李疏之在做好这一切后，又曲起斩断的半条腿，坐回白鹤后背，由它所驮，振翅飞向槐树之下的谢沉翊。

        从李疏之到达黑白棋村起，他的神态一直是平和而安宁的，甚至见到胞弟重伤在身，也是成竹在胸，不曾流露出心焦之态。

        直到此时此刻，他端坐到谢沉翊面前，仔细诊了一番他的脉搏，眉眼才染上难以抑压的凝重。

        随后跟来的慕初黎，入眼便是这一幕。

        春风拂过，槐花零落簌簌如雪，似碎玉散落千顷，飘上谢沉翊的肩头，发端，最后凝在他的指尖，静停不动。

        少年于一片碎星花海之中平宁沉睡，双眉秀逸，羽睫飞掠，姿容精致隽美，恍若一场一触即碎的幻梦。

        慕初黎急忙望向李疏之：“李神医……”

        李疏之收回号脉的手指，须臾后方问：“家弟在书信告知，谢公子身负夭骨，且先前就有过受创的经历？”

        慕初黎点头。

        “先平复谢公子体内灵力。”李疏之道。

        慕初黎：“我来。”

        她搀过谢沉翊手腕，迅速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澎湃而温和的灵力霎时涌入，浩荡若江海。

        她的动作着实太过轻车熟路，几乎不需指导，李疏之也不由得诧异几分。

        然而灵力甫一侵入，谢沉翊体内的夭骨居然瞬间紊乱，灵力登时激荡而出。

        刹那间，灵力淬成寸寸锐利的晶碎迸出，握住他手腕的慕初黎只觉手心一痛——

        一根碎晶透过她的掌心，森寒穿出。

        灵晶的光华璀璨绚烂，也愈发显得其上的血迹殷红刺目。

        李疏之一时愕然：“怎会……”

        一旁的谢是急唤：“三小姐！”

        慕初黎疼得猛然打了个哆嗦，却是抵住齿根忍住了痛，不退不让，沉下心神，继续引导灵力平复谢沉翊体内峥嵘的夭骨。

        见状李疏之也未费言，从旁帮扶。

        短短一日又是救人又是护人，还不要命的给谢沉翊送灵力，大起大落，心神俱疲，在谢沉翊体内紊乱的灵力平复下来之际，慕初黎只觉视线一瞬发黑，她闭了闭目，勉强缓了过来。

        然而在起身准备扶起谢沉翊之时，脑中眩晕再次翻覆而上。

        意识随之漆黑。

        慕初黎晕得猝不及防，谢沉翊那边的状态也算不得好，也是长长久久地昏睡，而谢是重创，李常之因炽匀那一剑也伤得不轻……一时间，重担居然都落在李疏之这位也折了腿的病号兼神医身上。

        好在那少妇过来搭了把手，倒是安稳地照料到慕初黎转醒。

        兴许是昏迷前，李疏之太过凝重的神情，给她留下太重的阴影，昏迷中慕初黎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谢沉翊的身影。

        初时的内容颇为沉重。

        梦中的谢沉翊仍然坐在槐树低下昏睡，而他的周身，居然不间断地有灵力在浮动，或是荧光流转，或是在他的周身寸寸凝固，碎晶闪烁。

        少年周身遍布晶光，似是将想要将他笼罩进去，剔透美好，如同一尊精致的玉雕……就是没有呼吸。

        她握着谢沉翊的手，呆呆地坐在树下。

        身旁的谢是也在嚎啕大哭，哇哇哇叫着主子没了三小姐怎么办，又凑到她身边，抹着泪道安慰她，说知晓她喜欢自家主子，所以不论怎样都会竭力将这场婚礼办妥。

        之后便是稀里糊涂的拜堂，这人不知从哪里把谢非了拖出来，连带着还有……慕九辞？

        梦中的她看不清慕九辞的脸，但给慕初黎的感觉十分熟悉，甚至模糊觉得，这位兄长的表情应当是面上带着笑，但是笑得阴沉沉的，而且下一秒的动作应该就是掌一抬掀翻整个礼堂。

        适时谢沉翊从后堂转了出来。

        慕初黎：？？？

        那边的谢是又凑了过来，急忙安慰情绪不对的慕九辞，说是非常能理解他将自己捧在手心的妹妹嫁出的不舍，但是这也没辙啊，不过实在不行他还有个法儿。

        说着这货拉过慕九辞的手搭上谢沉翊，认真道：“若是实在舍不得，你替妹妹嫁了吧。”

        慕初黎瞬间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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