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树叶由绿转黄，浮石塔外的月藤花盛开又凋落，山翠鸟褪去了绒毛。

        芝芝渐渐习惯了在万青门的生活。

        自从成为万青门守护兽，芝芝会将草地上互相打斗的犀角兽分开，也会帮云梦池里被调皮弟子翻过来的老鳖翻身。

        晨时，两只小鸟啾啾地将她唤醒，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梳妆整理完毕，便昂首阔步地开始巡视整个万青门。

        顶着两只犄角的青衣身影蹦蹦跳跳，从浮石塔楼跑到宗门大殿，又从万青广场晃悠到守山大阵。

        她走过下方是万丈深渊的一线桥，到对岸的藏书阁和里面的徐老先生打招呼。

        等她数完了剑阵上的七把剑，就去视察坐落在掌门院后方的炼丹炉和炼器阁，有志向成为丹修和器修的弟子们每天都在这里练习。

        芝芝从窗户外偷看二长老教徒弟们如何炼制丹药。

        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小心翼翼地添加配料，生怕一点差池就炸了丹炉。

        等他们终于烧出一炉色香味具缺、甚至成色可怖的丹药，二长老又强迫他们自己吃下去。

        二长老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作为丹修，炼出的丹药自己都不愿吃，又怎么让别人吃呢？”

        弟子们被唬住，纷纷将做出来的怪味丹药吃进了肚子，殊不知，二长老已经这样忽悠了好几届小徒弟了。

        芝芝站在丹炉旁边，闻着里面飘出来的不可描述的糊味，捂着鼻子跑开了。

        她突然觉得修行之路的确很艰苦，好在自己可以顿顿吃肉，不用苦心修炼。

        闲来无事的时候，芝芝就搬着小板凳安静地蹲在修炼室门口，听长老或是夫子讲课。

        他们说起九洲大陆，说起曾经与人类争夺世界的妖族，说起在天空漂浮城市和海中隐没的岛屿。

        不知为什么，它们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人类脱颖而出成了九洲大地的主宰者。

        芝芝听夫子说起模样五花八门的妖族，产生了好奇。

        妖族最开始是从高阶妖兽进化而来的，然后建立了自己的部族，也有些被上界仙人看中点化收为坐骑，但都保留了作为兽的一部分本性。

        在芝芝看来，人修的身体是最漂亮的，但并不是最完美的。

        人修的体格瘦小又柔软，没有鳞片也没有毛发，亦没有甲壳保护，因此总会受伤。

        听了半堂课，芝芝举起手题问道：“夫子夫子！妖族为什么消失了？”

        夫子推了推眼镜，看清了提出问题居然是门口坐着的芝芝，再看看课堂里昏昏欲睡的其他学生，气得重重敲了一下墙。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守护兽都比你们好学！”

        学生们终于坐直了身体，夫子满意地继续说道：“妖族的消失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根据遗留的文字记载，妖族曾有许多部落。可惜为获长生之法，他们最终互相残杀，渐渐灭亡。”

        妖族寿命参差不齐，许多部族因此沉迷于长生之道，也不足为奇。妖族的法宝虽然多，修炼起来却不如人修容易。

        窥得长生之法却并非易事，好些凡间的帝王将相，喜欢炼丹延寿者大有人在。

        就连芝芝原本的世界里，也有许多天马行空的炼金术师，他们试图炼制秘宝，以求不老不死。

        几个月后的一天，芝芝照常巡视山门，却发现打扫山路的弟子特别多。

        以往她经常在下午的时候拿一杆守门人的长戟，有模有样地镇守山门，两只蓝色的眼睛紧盯着通往山下的道路，任何可疑的家伙都不放过。

        这些受罚的弟子们不被允许使用法术，他们必须用自己的双手清扫。

        看他们如此辛苦，个个愁眉苦脸满头大汗的，芝芝决定帮着他们一起清扫山门石阶。

        可芝芝才开始动手没几分钟，就被回山的大长老撞了个正着。

        大长老的手在空中轻轻一点，芝芝手里的扫帚就脱离了她的控制飞了起来。

        扫帚漂了一段距离，稳稳落在了几米开外一个弟子的手里。

        他看了看手里的两把扫帚，有些懵地挠了挠头。

        “芝芝！快把扫帚放下。”

        “哎，我的扫帚？”芝芝发现大长老已经走到了面前，便疑惑地问：“大长老，你为什么把我的扫帚变走了？”

        “芝芝啊，打扫这台阶是犯错弟子的功课。你别在这里胡闹了，快回去吧！”

        “犯错？他们是犯了什么错？”

        芝芝踮起脚，看了看分布在下方石阶上一脸愁苦的弟子们。

        “他们啊。”大长老摸了摸胡子，“他们偷偷溜出山门，还私藏禁书。

        “禁书是什么书，我可以看吗？”

        “那可不行，芝芝不能和那些坏小子一样，成天脑袋里装些糟粕。”

        大长老哪里能说，以闫子居为首的几个人趁着下山采办的机会，偷溜去烟花柳巷。

        他们不仅没完成任务，还带回了禁书图册，书里头尽是些故作姿态的风尘女子。

        这些弟子怎能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

        要是被其他宗门知道了，万青门这个第一仙宗的面子往哪摆？

        掌门师兄又要气得吹胡子了。

        芝芝完全没有注意到大长老的土灰的脸色，只顾着拉住他的衣角，询问着刚听到的新词，“大长老，糟粕是什么意思？”

        “糟粕就是废物，他们脑袋里尽是些废物！”

        大长老越想越气，这些弟子差点带坏了芝芝。

        该罚，该重重地罚！

        “你们再多扫三天！”

        “明白了长老。”

        闫子居吹了吹还肿着的手，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台阶，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可真不该惹这个小祖宗。

        芝芝自蛋里出来就可以和大家顺利交流，但读书识字却成了她的头等大难，她才刚学会一部分这里的文字。

        起初的芝芝不以为然，可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她改变了态度。

        几个弟子刚从白沙镇回来，围聚在万青广场上说起路上的精彩冒险，芝芝来了兴致，想办法混进了他们中间偷偷地听着。

        正听到兴头上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收声不说话了。

        芝芝探出头去观察，只见宽额头的闫子居悄悄从怀里掏出一本画册，神神秘秘地摆到膝盖上。

        周围的两三人纷纷凑近，他们迅速用手势比划着什么，眉飞色舞地看起来非常起劲。

        芝芝想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新奇好玩的趣事，他们却只对着那册子交头接耳。

        于是她伸出手拍了拍闫子居，面不改色地问：“几位师兄，之后的故事呢？”

        被突然出现的芝芝吓了一跳，闫子居涨红了脸，当即用袖子将东西死死挡住。

        芝芝灵巧地伸手一抓，下一秒，那本册子就被她拿在了手中。

        定睛一看，扉页上画着一个衣玦飘飘的美人，她的脸颊上抹着腮红，手里抱着一尊琵琶。

        书名却让芝芝看不懂，依稀只认得一个“抱”字。

        芝芝问：“这是山下得来的冒险故事吗？我看不懂上面的字，师兄可以念给我听吗？”

        闫子居当然不敢回答，支支吾吾起来。

        芝芝见他很不情愿，吐槽道：“师兄好小气，那借我看看总行吧，明天就还给你。”

        “小祖宗，行行好把这书先还我。”

        “那可不行，万青门规，门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师兄不给我就自己拿走了！”

        闫子居见劝说不成，情急之下一个龙抓手，想要夺回芝芝手里的书。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芝芝手里的书，那书册就被一条长尾巴绕住，卷到了空中。

        芝芝的尾巴举得高高的，身体来回闪躲，灵巧地避开了闫子居的出击。

        几个回合下来，那书居然还在芝芝手里，反倒是闫子居变得气喘吁吁。

        闫子居练了十多年的龙抓手居然败给了一条尾巴，他不服输地再度出手。

        争执逐渐升级成了一场龙抓手和龙尾巴的对决，骚乱很快引来了路过的曲心妍。

        书册被曲心妍当场缴获，她翻开书检查，尽是些不堪入目的文字。

        曲心妍瞪着为首的闫子居，气得将封皮都捏皱了。

        “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狠狠将人训斥一番，拖着他们去见了掌门。

        最后几个人都被罚去清扫山门台阶。

        几千级台阶弯弯绕绕，可不是闹着玩的，也许他们三天三夜都扫不干净了。

        芝芝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只以为他们是因为不懂得有福同享才被罚了，但她却暗暗下定了决心，要认真学习认字。

        这个世界里的文字非常复杂，每一个都代表了不同的含义。有些文字甚至可以随意拆分组合，又成为一个崭新的字。

        好在芝芝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可以动笔写字了。

        她写的第一个词语是她的名字，灵芝。

        听齐言之说，灵芝还是一种仙草，可以助人静心凝神，还可以滋补气血。

        但当芝芝说想要看真的灵芝草的时候，却被告知万青门里已经没有灵芝了。

        原来万青门里的灵芝，早就在芝芝还在蛋里的时候，就被大家用来做成恢复气血的补品，给芝芝用光了。

        那时候虚弱的黄金蛋，多亏了这些仙草的滋养才顺利活下来。

        齐言之安慰她：“虽然万青门没有，但是外面的山林里还是有机会看到的。况且，万青门已经有你这个最珍贵的灵芝了。”

        芝芝虽然有些失落，但心里却暖暖的。

        多亏了万青门的众人，她对于自己是混血小龙也不再耿耿于怀，即使不被龙爸龙妈的族人接受，她却已经在万青门找到了家。

        那份自卑在大家的温暖善意中消散，她明白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她并不孤单。

        可芝芝对于外面的好奇心却越来越强，她想到宗门以外的地方去看看，了解更多这个世界里的事情。

        她曾在黄金蛋中躲藏，厚厚的蛋壳给了她保护，她偷偷期待着外面的世界，却直到长灵鸢离开的时候才敢真正走出来。

        现在万青门就像是另一个龙蛋，芝芝渴望走出去，不留遗憾地看看外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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