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怎么还没动静？你确定线没接错，一会儿不会把整栋楼都炸了？”木宴伏在主厅爬满裂缝的横梁上小声问身旁的男人。

        “这问题你已经问第三遍了。”安辰笑着答。

        “那是‘沐’自制的jc-17，构造当然是我比较熟悉。”木宴小声嘟囔。

        “可说到炸弹改装是我比较在行。”安辰瞟木宴一眼，“况且那东西根本无法拆除，谁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这话听了着实让人郁闷，怎么说她也是恐怖杀手组织的少主，在安辰面前却整个一弱势群体。他总是过度保护自己，那种对待瓷娃娃般小心翼翼无条件无原则的溺爱，与木轩任其如野草般自生自灭的养育模式完全两个极端，有时甚至令木宴产生错觉，怀疑曾经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都只是一场噩梦。和安辰在一起，不需要坚强，更不需要逞强，她感觉自己就快被他宠坏了。

        对此她也曾试着提出抗议，某日一脸严肃地找男人摊牌，摆事实、讲道理，难得一见的强硬态度让男人惊诧不已，大抵意思是他不该纵容她习惯依赖，这样不好。结果男人听她说了半天，非但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得出一个几乎令她吐血的结论——

        “是吗……”他若有所悟，继而喜形于色，“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至此，木宴发现，这男人原来不只是奸猾腹黑而且还不可理喻。

        “找不到？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吧？”底下传来略带恼怒的斥责声，“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连个人都找不到？全都是饭桶！!”仇人就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打手下在一楼尽头的储藏室找到豺狼一行的尸体，搜索行动便再无任何进展，赫连冰再好的涵养也止不住心浮气躁。

        “顶楼也没动静吗？”鬼悟神情阴郁地问噤若寒蝉的手下。

        “是…是的。”

        雷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那个木杉把顶楼布置得连我们自己人都不能接近——这大厦戒备森严，唯独顶楼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告诉对方我们布下陷阱等他们上当，谁还会蠢到自投罗网？”

        横梁上的安辰胸口一闷，视线移向身旁某人：明知是陷阱还自投罗网吗？这样的人他身边就有一个……

        木杉精通机关术，在顶楼布下的机关霸道无比且毫无破绽，这也是为什么“煌”要放弃最容易突破的顶楼而大费周章选择自底层正面侵入的原因。而某个在这方面只略通皮毛的小鬼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铤而走险硬闯！

        直到现在，安辰一想象那场面兀自禁不住后怕，当事人对此却毫无体会，甚至还理直气壮——机关术万变不离其宗，况且那时急着找你，哪顾得了那么多？

        他不只一次地告诉过她，任何情况下他都希望她以自身安全为优先，但某人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简单说就是明知故犯，完全不担心他会生气！

        木宴正凝神观望敌方动向，冷不防被安辰一指弹中额角！她摸摸额头，满脸莫名地歪头望向男人，却见对方先是绷着脸盯住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叹一声，凑过来吻住她略微泛红的额角，小声说：“怎么办？我好像真的把你宠坏了。”于是某人愈发摸不着头脑。

        安辰宠溺地捏了捏木宴脸颊，往她手里塞了把□□，又抽出腰间的朱魄递给她。木宴接过男人的左手刀，垂目瞄一眼自己缠了纱布的右手，又看看对方绑着绷带的左手，明知这男人不说就是不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手到底怎么弄的？”

        安辰伸左手轻轻握住木宴右手，嘴角一扬，“连受伤都这么默契，结论就是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

        木宴满头黑线，“胡说八道！”

        ……

        “眼下底层但凡通风的地方都已被‘煌’封锁，我们的人一现身就会立刻被他们的狙击手射杀，底层闸门估计也撑不了多长时间，我认为是时候通知夜鸦采取行动了。”鬼悟皱眉提议。

        赫连冰没有立即作出回应，犹豫了一下，才说：“先不忙，我们至少还有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安辰，我就赢了。”

        “你真认为凭这些人就能干掉那男人？”雷定扫了眼大厅里全副武装的手下，吐出一口烟，眼睛微微眯起，“‘煌’的主人……那位子并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坐就坐得上去的。”

        赫连冰也不反驳，只是勾起唇角低声强调自己的话，“——只要找到他，我就赢了。”

        雷定闻言没来由的心头一寒，蹙眉看向赫连冰，“什么意思？”

        男宠不答，笑容还留在嘴边，眼底却闪过一丝孤狠……

        ……

        四分钟后，距离三层主厅仅一墙之隔的偏厅发生了爆炸，几名立于墙边的狂影成员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大片碎裂倒塌的砖石埋在底下。

        “炸弹！这里有炸弹！”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恐地叫了一声，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雷定朝天放了一枪，大吼，“‘煌’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们就自乱阵脚，没打就先输了！都他妈给我安静！”他在组织中颇具威信，这一枪一喝瞬间镇住场面，众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大厅中央的雷定，没人再敢吭声。

        然而这份震慑仅仅维持了不到五秒，东南方的巨响就再次撼动整个大厅，反应稍慢的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血淋淋的死亡终于彻底引爆了所有人的恐慌——谁都不知道第三轮爆炸会出现在什么时候，也许是下一秒，也许就在自己脚下。有些胆小沉不住气的已经嘶喊着往出口跑去，而一有人带头，更多犹豫不决，想逃又不敢逃的也一窝蜂加入到逃亡行列。

        鬼悟冲到控制台前迅速调出爆炸点的监控录像，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没有人！没有人接近过那片区域！那么，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雷定开枪射死几个逃兵，但这种个体的死亡在群体的覆灭面前已经显得微不足道。“见鬼！”他大声咒骂，“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对方一早料到我们会选择这栋大厦而事先埋下炸弹吧？”鬼悟不作声地看他一眼，雷定愣了愣，依稀能够明白鬼悟眼神所传达的意思——人心溃散，大势已去。这场仗，没必要再打。

        赫连冰不露声色地看着眼前剧变，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小匣子……

        安全栓完好无损，防护盖下的屏幕也显示未启动——不是装置故障！这是…怎么回事？

        雷定和鬼悟还没反应过来赫连冰手中拿的是什么，一条人影蓦然从天而降，两人同时出手，攻击却被另一人悉数接下。赫连冰只觉眼前一花，接着手腕一痛，遥控器已落入第一人手中。他不看袭击自己的木宴，视线捕捉到安辰的霎那，从男宠眼中迸射出的惊人恨意令木宴心中一凛。光芒在眼底一闪即逝，赫连冰临危不乱，反应极快，举枪朝那个早该被“沐”带走，不知为何又出现在这里的survivor射去！

        出乎木宴意料，那个纤弱单薄，看似不堪一击的男宠竟练得一手好枪法，从他枪膛射出的子弹，几乎每颗都擦着她的身体险险飞过。木宴抽身疾闪，一缕发丝断落的同时，绯红的光弧从腰间飞出，下一颗子弹与材质特殊的刀刃相撞击出火花。赫连冰骇然看向木宴，而这一瞬间的震惊终于给了木宴拔枪的机会！

        赫连冰自然没有木宴那样闪避子弹的灵活性，“砰”的一声枪响后，他惨叫着跌了下去，鲜血从捂住腹部的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涌出。木宴不再理会倒地不起、已然失去攻击性的男宠，单手拆掉电池将遥控器扔到地上，一枪射得粉碎，随即走到被绑在柱子上的殷素面前，挥刀割断绳子，撕下她嘴上的胶带，一声“快走”还没出口，殷素整个人就向她倒来。木宴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对方狠狠撞开！

        “滚开！我不要你救！”没了麻绳的固定，推开木宴后殷素一个趔趄自己也摔到地上。

        木宴被殷素撞得连退两步，觉得有些生气，正眼去看对方才发现她两条腿都受了枪伤，深色裤子上满是血迹，尤其左腿的子弹打在关节处，严重妨碍了她的行动，看那伤势，就算痊愈也未必能恢复如初。木宴迟疑了一下，重新上前扶住这些日子显然吃了不少苦头的女人。

        这一次殷素没有推开她，只定定看着她问：“为什么救我？”

        木宴冷淡道：“是安辰救你，不是我。”

        殷素朝远处激战中的那个身影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木宴能够明显感受到一股激荡的情绪从她身上传递过来。木宴顿了一下，然后架住不再反抗的殷素开始向出口移动。此时的大厅早已一片混乱，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一路上倒也无人阻挠。然而刚走出不到十米，大厅猝然暗了下去，与此同时，巨大的蜂鸣声响彻大厅！东西两个出口的金属闸门在断电后自动落闸，才发生过爆炸的危楼经不起这样剧烈的震动，大块松动的土石簌簌掉落。

        木宴举目四下寻找安辰的身影，忽然听到殷素颤抖地叫了声“辰”，继而感到肩头一轻，靠在她身上的伤患已被人接了去，扭头便看到赶来的安辰，他身后是刚被打飞出去、面如死灰的鬼悟，雷定伏在更远的地方，生死不明。

        “辰、辰……”殷素搂住安辰脖子一迭声地喃喃唤他，隐隐带了哭腔，“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安辰拍了拍殷素肩膀，“已经没事了，素素。”他小心背起受伤的殷素，扭头对木宴招呼，“快走！”

        木宴应了一声，紧跟安辰随着拼命奔逃的人流向西面出口跑去，奔跑中无意间瞥到了尚留在原地的赫连冰。整个大厅的人们都疯了一般向即将封死的出口奔逃，唯独那个男宠静静靠坐在墙角，与其说是伤重无法动弹，不如说他完全没有逃跑的意思。他的目光注视着跑在她前面开路的安辰身上，脸上没有太多怨恨的表情，似乎有些心灰意懒，那只染满鲜血的手依旧握着枪，就是从那把枪中射出的子弹打坏了这一层的电源总闸，启动了紧急安保系统。男宠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眉头痛苦地微微蹙起——他的脾脏被她的子弹贯穿，从腹腔里流出的血已经慢慢染红了他周身的地面，依着这样的出血量，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死。

        赫连冰原本只是盯着安辰，感觉到木宴的视线后转眼看过来，忽然冲她微微一笑。木宴略微有些愣神：那笑容真是漂亮，纯粹安宁，没有一丝怨恨，就如同她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模样。如果安辰没有杀死他的恋人，这说不定其实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她刚才其实不一定非杀他不可的——这个念头刚闪到一半，木宴脸色陡变，一阵尖锐到无法忍受的剧痛猝然自体内蹿出，奔跑的脚步突兀顿住，她勉强又走出两步，蓦地跪倒在地上！

        木宴尚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片天花板呼啸着砸下来，她几乎全凭着求生本能向旁扑出一点距离，但终是没能完全躲开，脑袋被天花板的边缘扫到！血慢慢从头上淌下来，木宴却只是死死捂住方才被殷素一肘撞到的地方，似乎头上的伤势远不及身体内部传来的痛楚来得厉害。

        好痛好痛好痛……仿佛无数钢针在腹中刺绞，一阵强过一阵，冷汗爬满了额头，木宴剧烈地喘息，疼痛随每一次的脉搏传递到全身。她痛得浑身颤抖，这种痛楚与之前从高处坠落后的疼痛极其相似，程度却强出数倍！

        出口就在前方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木宴却再也无力前进一步。下意识想开口呼唤安辰的名字，眼角却扫到一抹刺目的红色电子光，逐渐涣散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那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她张了张口，没有出声。脑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得让他出去，所以不能叫他，不能叫……就这么一耽搁，浑然未觉的安辰已经背着殷素跑出很远。

        视线越发模糊，头部受到的碰撞使她阵阵晕眩，木宴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觉得自己也许就要痛死了。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她想，明明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殷素撞她的那一下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是因为之前从高处摔下来的关系么？

        刚才看到的数字是几？20？还是30？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安辰将殷素放到地上，刚要起身就被死死抱住！

        “不！不要去！”殷素惊恐地看了眼男人身后愈发接近地面的闸门。

        事情发生的时候，安辰正背着她向出口跑，四周充斥着落闸的蜂鸣声、砖石的坠落声以及人们的哭喊声，喧杂得足以掩盖一切发生在眨眼间的动静。所以当时她什么都没听到，不过安辰听到了——或许更准确地说，是“感觉”到了。男人骤然顿步回头的动作使趴伏在他背上的殷素几乎同一时间看到那个倒在一片坍塌碎石中的身影。可让她意外的是，安辰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继续向出口跑去。

        他来不及救她！就算立刻扔下自己折回去也无法赶在闸门闭合前把人带出大厅。男人素来果断，权衡取舍总是当机立断，亦从不出错——两人得救还是无人得救，答案显而易见。所以当他决然转身的时候，殷素一度以为那就是结局。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地面在闸门隆隆的下降中微微颤抖，殷素的声音也因为恐惧而颤抖得厉害，“我答应你再也不任性，再也不无理取闹！我再也不会阻挠你跟任何人在一起……你不要去！”

        安辰垂目看她，眼神那样清亮决绝，于是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冻结成冰。“知道吗素素，从小到大，你只会对违背你心意的事物感兴趣。你习惯了征服，习惯了被顺从，你只是想证明你要的都能得到——你并不爱我，而我，是真的爱她。”男人低低地说，一点一点但不容置疑地挣脱她死死抓住他的手。

        “不！！”她惊惧地大喊，“辰，我求你！别去！你会没命的！你会没命的！！不要去！！”她拼命拼命地乞求，可男人只笑了笑，矮身从闸门与地面的缝隙间钻了过去。下一刻，精钢打造的闸门重重砸到地上，发出“轰”的一记巨响，沉闷的撞击声震得人心肺俱颤。

        “辰——！”她疯了似的扑上去捶打完全闭合的金属闸门，那种无法撼动分毫的坚硬冰冷使她绝望。她颓然瘫坐在地上，良久，忽然掩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

        是她害的！是她害的！！如果她没有去找木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是她害的！全都是她害的！

        有风从长廊里吹过，拂动了她的头发。她微微仰头，茫然看向长廊尽头，那里有流通的空气，有夕阳的余晖，连接着一个活的世界。而门的那头是残垣断壁，是遍地死人，再过一阵子，等那枚足以摧毁一切的炸弹爆炸，便什么都不是了。

        这些安辰都知道，可即便知道也依旧毫不留恋地抛下了这个鲜活的世界——他不要自由，他选择地狱，因为地狱里有他的爱人。而她只是个不断追逐的傻子，害死了这辈子最深爱的男人……

        你习惯了征服，习惯了被顺从，你只是想证明你要的都能得到。

        你并不爱我。

        而我，是真的爱她……

        男人临走前的那番话不断在耳边回响，每一句都在她心上扎出一个血淋淋洞。

        你救了我，却选择陪她一起死吗？

        太残忍了……你真的，太残忍了……

        她把自己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腔里那颗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心，在冷风中，一分一分的，死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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