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泷泽雪绘端着托盘在餐桌和厨房之间来回走动着布菜，右京将煮好的味增汤递给她，垂眸的时候，还是看了眼她眼下的一圈青黑，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弄的？昨晚没休息好么？”

        他是注意到她那糟糕至极的黑眼圈了？

        眼睑低垂，托盘的重量骤然一沉，泷泽雪绘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稳稳端着就往外走，口吻也依旧轻描淡写，“加班啊，最近工作挺多的，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事实上，她昨天一晚上心情都差得要死，在马桶盖上一直坐到后半夜才堪堪醒悟过来，等揉着脖子从卫生间走出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雅臣哥，你的汤。”

        一手托着餐盘，另一手将红色的小碗放到桌边，可一向沉稳的长子此时看起来竟莫名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每日惯例翻阅的晨报也死气沉沉的摊在桌角，直到听见碗底被放置在面前的咔哒声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替她拉开了身侧的椅子。

        “坐下一起吃吧，今天就不用等那些睡懒觉的孩子们了。”雅臣温声说着，将自己的那碗端到了她的手边，缓声嘱咐道，“工作是很重要没错，但像这样一直熬夜也不是办法，要注意休息，知道吗？”

        “我也没有经常熬夜啊，只是偶尔工作才做不完而已……”泷泽雪绘笑了几声，正准备依言在他旁边坐下，可一道带着某种特殊情绪的声音却横插了进来。

        “只是因为工作吗，我怎么觉得是因为我们家某个男人？”

        风斗慢悠悠地抬起眼睛上下瞟了她几下，他们几个年纪小的住在一层，昨天隐约听到他很晚才回来，连关门的声音都惊天动地的，“你们吵架了？因为那么小的事，至于吗？”

        “吃你的饭，不该管的少管。”泷泽雪绘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被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问到瞬间没了吃饭的欲望，随后将托盘抵在桌上，故意转移话题似的像妹妹看了过去，“对了小千，你们学校是不是快到学园祭了，是什么时候？”

        绘麻立刻点头，“是下周，我们班大概会办咖啡厅之类的。”

        咖啡厅？

        难不成是穿着蓬蓬女仆裙的那种吗？

        原本兴致缺缺的泷泽雪绘顿时来了精神，眼前甚至都幻想出了妹妹像棉花糖一般柔软可爱的模样，随即双手一拍，笑眯眯地托着脸凑了上去，“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啊，家长可以去参观吗？”

        “啊，那是当然……”

        绘麻话还没说完，从电梯突然传来的一串高亢又精神十足的狗叫，立刻吵到了屋子里各怀心思的大人们。

        泰迪在电梯门刚拉开一条缝的时候，就扑腾着从大清早挟持自己去遛弯的朝日奈昴身上跳下来，像一阵焦糖小旋风似的往自家女主人的位置疯跑，抱住她的一条小腿使劲撒欢。

        看到电梯内出现的人影，泷泽雪绘唇边的弧度隐隐降了几分，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回来就坐下吃饭。”右京正拿着几双筷子从厨房出来，一边拉开了椅子一边吩咐，“汤还在锅里，把手洗了，自己端出来。”

        朝日奈昴还傻乎乎地盯着泷泽雪绘看，久久才回神，运动后隐有薄汗的俊脸不禁浮起一抹赤色，尴尬地应了一声，璀亮的双眸低垂，往厨房里挪去。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他肆意亲吻了她，雪绘的怒气一定还没有完全消散，否则怎么会冷淡到看都不看他一眼？

        可他想要的绝对不是这样的结果！

        朝日奈昴一路胡思乱想，一时忘了自己进厨房的目的，迷迷瞪瞪端起什么就走，以至于右京在看到在他手里还热气腾腾又摇摇晃晃的一整个汤锅时，连眼睛都瞪直了。

        “昴你……我让你拿碗盛，你把锅端出来做什么？！”

        右京眉心狂跳，越发觉得这个明明已经成年的弟弟不靠谱到连半点家务事都做不好。

        朝日奈昴也自知尴尬，抿着唇低下头，任由二哥横眉冷对一顿批评，“还不快把它放下！你不嫌烫吗？”

        “……烫啊，当然，烫……”

        见朝日奈昴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泷泽雪绘默默叹了口气，把像膏药一样赖在她腿上的泰迪轻轻推开，又拿了湿抹布裹住他手握的边缘，示意他松开，将汤锅重新端回厨房里去。

        朝日奈昴盯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几秒，掌心里残留的温度仍旧灼烧着隐隐作痛，他不想就这么算了，于是不顾那几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又跟了上去，盯紧她，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问到。

        “你还在生我气么？”

        泷泽雪绘正端着一只小碗盛汤，听到问话后黑眸扫过来，手轻不可见地顿了一下，眨眼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说：“你想多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要不生气的话，也不会是现在这种表情了。”朝日奈昴不管，很直接地接近她，他并不想表现得太不自然，哪怕这件事对于他们这种重组家庭来说，本就不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哪怕是骂我也可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朝日奈昴挪动的速度很慢，却依旧屏住呼吸一点一点靠近着身旁的女性。

        “和我说说话吧，雪绘……”

        他刻意放低的语气里，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可他有什么好委屈的？因为年纪小，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笃定她一定会原谅他吗？

        这种认知让泷泽雪绘的眉头不由拧紧，她甚至都没有将盛好汤的碗亲手递给他，只是推到青年面前，示意他快点离开，“出去吃饭吧，这都几点了，你今天不上学的吗？都要迟到了。”

        朝日奈昴苦笑，索性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你能不能不要拿我当小孩……”

        可没等他说完，她就已经不配合地退了一步，扭过头，徒留他的手僵在半空，不上不下尴尬地杵着。

        这句话，他就算说烂了也没人听。

        “我知道你已经成年了，所以你可不可以成熟一点，至少不要让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可以吗？”

        “为什么不能？难道有一个比你小的男朋友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你并不是我男朋友，我已经拒绝过了。”

        “拒绝又怎样，如果你不在乎我的话，又怎么会费尽心机对我好？”

        “我说了是因为……”

        “你别提枣哥！我不想听他的名字。”朝日奈昴知道她又要扯到其他人身上了，想都没想就扬声打断了她的话，可那声音似乎提的有点过于高了，他不由得耸了下肩，像做贼似的探出头往餐厅看了眼，见外面没有异常的响动才继续逼问，“你敢说除了他的请求之外，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其他想法吗？！”

        他的歪理简直让她理解不了，泷泽雪绘猛吸一口气又叹气，索性放弃辩解，对待这种死缠烂打的小孩，光靠讲理是不通的。她头疼地揉揉眉心，暂时还想不出这事到底该怎样收场。

        好在这时一串救命的铃声响了起来，绘麻叫她去接电话，泷泽雪绘最后瞟了他一眼便冷着脸出去了，站在窗边拧眉讲了大概有一分钟之后，干脆拎起茶几旁的挎包，一副急事在身马上要出门的模样。

        “这么快就要走？”雅臣抬起头，和同样拧着眉的右京交换了下眼神，又看了呆站在厨房门口的朝日奈昴一眼，企图将动作像上了发条一样的女性拦下，“吃点东西再去吧，或者让右京给你带一份便当过去……”

        “不麻烦了，公司那边有急事需要处理需要我马上去一趟。”泷泽雪绘头也不抬，从茶几上一堆团在一起的车钥匙里找出自己的，步履匆匆转身就走，“我先去上班了，你们慢慢吃。”

        ……

        十五分钟后，泷泽雪绘拖着脑袋，坐在离公司不远的洗衣店里唾弃自己临阵脱逃时蹩脚的演技。

        墙壁上挂着的电视前一秒还在播放女主角哭哭啼啼的连续剧，后一秒就被店主的儿子换成了蜡笔小新，泷泽雪绘百无聊赖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就被他手里捧着的热乎乎又香喷喷的可乐饼夺去了全部注意。

        连续两顿饭都没吃的女性此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得像一滩烂泥一样往桌子上一趴，盼望着店长能在她上班迟到前将衣服洗好。

        “这件外套是哪位的？”很快，她带来的牛皮纸袋被拎了起来，泷泽雪绘立刻站了起来，动作急促到差点绊倒旁边的凳子腿，她眼前一黑，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了放满各种洗涤用品的吧台。

        “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你慢点，没什么事，只是口袋里的东西最好提前清一下。”三十多岁的女人将西服外套拿在手里抖了两下，顺手就摸出了一个异常显眼的小玩意，放到了她的面前——

        一条盈盈闪光的，绿橄榄色的手链。

        泷泽雪绘不禁沉默了几秒，她想自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片刻后才伸出手，在店长狐疑的目光中缓缓拢回手心。

        “男朋友的吗？”

        “当然不是。”她想也没想就回答，可那个小玩意儿却像燃着滚滚火苗般烫手，她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反反复复了几次之后才答道，“是我朋友的。”

        “哦，朋友。”中年女人故意的在某个单词的发音上咬重，咯咯笑了几声后便转身去清理那件并没有什么污渍的西装。

        泷泽雪绘饿得有些难受，没什么精力多想别的事，只得弯下脊背，将额头抵在了放在桌面的手臂上。

        过了一会，干洗用的机器开始轰隆作响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枕着的桌子被敲了敲，抬头的时候，一袋散发着奶香的小饼干忽的递到了她的面前。

        泷泽雪绘不禁眨眨眼睛，然后就看着店长将东西强硬塞到她的手心里，女人抻了下手臂，挽起滑落的袖子，插着腰说道，“你快吃点东西吧，等等别直接昏在我店里，脸色那么差是低血糖吗？”

        “……谢谢。”泷泽雪绘没有拒绝，毕竟她的肚子真的难受极了，缓缓道了声谢便把那条手链放到桌面上，慢吞吞地去撕包装袋。

        可那条亮晶晶的手链实在是太显眼了，店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低咳一声，接着眉飞色舞的问道，“妹妹，你不会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所以才早饭都没吃就赌气跑出来，要把欠他的所有东西都还给他？”

        她的想象简直天马行空，泷泽雪绘一言不发地嚼着饼干，店主和她无语至极的双眼对视了一秒后连忙干咳一声，解释道，“抱歉啊，我只是随便说说，我平时最爱看那些狗血肥皂剧了，更何况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大清早独自一人拿这件男性衣服过来，本身就很稀奇。”

        “没有那回事，是我不小心弄脏了朋友的衣服才帮他洗。”她睫毛轻颤，说完又沉默了几秒，补充了一句：“大概是邻居那样的关系。”

        “邻居啊……”店主嚼着口香糖，双臂撑在桌子上拖着下巴又看了她面前的手链几眼，“他是在追你吗？”

        泷泽雪绘的手指交缠在一起，过了半晌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按理说她从不喜欢和别人诉说自己的心事，更不会随意与陌生人交谈。可这段时间不管是家庭还是工作她都过得实在太憋屈，也的确需要一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能听她吐露一下肚子里的苦水。

        “那你呢，你喜欢他吗？”店长问道。

        “如果不讨厌的话，那是喜欢吗？”她低垂着眉眼，反问出一个曾经提过的观点。

        可店长的脸色立刻变得奇怪起来，她一拍额头，惊讶地连嘴都合不拢了。

        “当然不是啦，喜欢也是分很多种的……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对他有过心脏跳的很快的时候呢？面对面的时候，或者是你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女人一套理论说的口干舌燥，干脆转头招了招手，让自己的儿子端过两杯水来，继续问道，“妹妹，他说喜欢你的时候，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泷泽雪绘被问得哑言，抿着唇沉默了几秒，才迟疑着开口，“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很害怕。”

        “什么？”店长歪了歪头，并没有听懂。

        “被人喜欢。”泷泽雪绘没有抬头，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双眸中浮现起淡淡的一抹落寞和难过，可她自己也不懂是因为什么，“对我来说被人喜欢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怕他们在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好的时候会失望。

        ——怕爸爸知晓这种扭曲的关系时会难堪。

        ——怕我的自卑，会被人看透。

        店长不禁怔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向后捋了捋头发，隔了很久才重新直起身子，问道，“那你没有想过离开吗？”

        “离开？”

        “对啊，如果受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那还不如早点搬走好了，反正你也没有什么非要呆在这里的理由吧？”店主耸耸肩，如是说道。

        ……

        公司地下车库光线昏暗，泷泽雪绘在里面转了两圈都找不到空位，好容易瞄见一个，却有辆车好死不死压在车位线边上，就是不开进去。

        她的眉头立刻因对方糟糕的车品拧紧，刚想要按喇叭让他别挡道，可当余光瞄到车内的景象时，手立刻堪悬在半空中堪堪停下——

        那辆颜色骚包跑车里，摇晃的底盘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甚至还有低低的喘息从半降的车窗里传来。

        泷泽雪绘动作立刻一怔，拧眉扫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女人弓起纤细的腰身在座椅间来回运动。

        她看了眼连号的车牌，长吸了口气，干脆猛打方向，擦着这辆处在不可名状厮杀中的跑车险险倒进去，将车位占死，熄火，拎着东西走下车。

        锁门的时候，一束强光骤然打了过来，泷泽雪绘瞬间被晃得睁不开眼，等回过神的时候，那辆车的车窗已经完全降了下来。

        光影重叠，恰好打在了驾驶座上的两个交叠的人影身上，泷泽雪绘眯着眼睛往里扫了眼，目光飞快地从正背着手扣内衣扣的短发女人身上略过，最后落在嘴角勾着吊儿郎当的笑容，衬衫扣子大开的渡边慎脸上。

        “哟，这不是我们泷泽大总监么，这车位是我的，你看不出来吗？”

        女性胳膊上挎着纸袋，钥匙在手里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垂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绕过他的车，不发一言地往电梯口走。

        渡边慎被无视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冷得发青，飞速倒车又拦在她的面前：“你聋了？听不见我和你说话吗？”

        车轮几乎是擦着她的脚尖过去的，泷泽雪绘脚步被迫堪堪一停，转头盯他几秒，冷声道：“这里是公司，别把那些有的没的带进来，还能搞清自己的身份吗？”

        会长的亲儿子公然在车库乱来，这种事情要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他们公司的脸面要往哪搁？

        泷泽雪绘心烦至极，面无表情的甩出两句话转身就进了电梯，可电梯门还没完全关上，一只手就强硬地探了进来，渡边慎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香水味走上去，甚至连横在半路的跑车也随那个女人随意开走，伸腿一跨就来到了泷泽雪绘面前，问道：“一大早就这么生气？吃火药了么你？”

        泷泽雪绘冷淡地看他一眼，抬头的姿势却有点累。

        她莫名想起日升公寓的那些男人们，虽说性格各异，也有着与渡边慎相近甚至更高的身量，可她每次与他们交谈都不觉得难受。毕竟他们总会听得很认真，连她无意提起的只言片语都能记得清楚。

        “把衣服穿好。”她按亮了市场部所在的楼层，又从挎包里取出几张湿纸巾丢给他，“脖子上的口红也擦掉，你最好赶在被人发现之前把自己整理好。”

        渡边慎的右眉不由得跳了一下，将她毫不客气扔在衣服上的湿巾揭下来，边照着镜子边慢悠悠地问，“我爸说你也在外面留过学，这种事不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么？怎么还像第一次见一样？”

        “你如果真有那个闲工夫关心我，还不如动脑子好好想想你们家的公司该怎么运作，为什么你爸都五十多岁了还在为公司操心，他冥顽不灵的儿子却还在想着找女人消遣——”泷泽雪绘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不中听，单臂插在口袋里，眉目阴冷的像是含了霜，“有这样一个儿子整天无所事事还败坏公司的名誉，也难怪他老得那么快。”

        渡边慎的太阳穴，被她的两句话训得突突直跳，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从大早上开始就像吃了炸药一样，火气竟如此旺盛。

        “你不会还在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气吧，我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出去吃了顿饭吗？好歹还凑成了一单大生意，怎么在你嘴里就像是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我爸规定不允许应酬也就是随口说说，只是怕你们女人喝多出了事怪到公司的头上，可实际出去应酬的大有人在，从始至终一直听那个老古板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还有，我就算不听他的话又怎样，我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着想，你管不到我头上！我告诉你泷泽雪绘，昨天的事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要想阻止我就试试，看你究竟拦不拦得住！”

        泷泽雪绘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变了。

        她的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脸上有一丝史无前例的白，却半个字都不肯多提，只是冷冷地盯了他半晌，转身，直接走出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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