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下课时间到，老师，你们…”

        一段舒缓的音乐，伴随着青少年标准的播音腔，高三五班的同学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课程，陆续走出教室。

        今天是难得的小假期，下午只上了两节课，墙上的【高考倒计时：20天】格外醒目。

        时值五月下旬，烈日炎炎，学校的红砖地变得斑驳干裂。

        少年们穿着短袖，嘴里叫嚷着热，偏还哥俩好地勾肩搭背。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一个女生还在慢吞吞地收拾。

        女生的皮肤白皙透亮，头发被拢成马尾扎在脑后，眸色浅浅琥珀，天生的柳叶眉温柔恬静，鼻子小巧高挺，略单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明明是清纯甜美的长相，偏眉间一点红痣，为她平白增添了几分妩媚。

        本来她的两个玩伴是要等她的，但她拒绝了。

        伏晓低着眉，神色平静而认真，纤细的十指将试卷一张张折叠好，像是在对待什么艺术品。

        终于整理好，她背起书包，据说是某国际知名品牌出的联名款，一个要三万多。

        来到班门口，伏晓撑起遮阳伞，将自己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这才缓慢移动。

        一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她步伐轻快地走到校门口。

        意料之内的，家里的司机今天依然没有出现。

        伏晓没有任何惊讶，面不改色地用手机叫了辆车。

        老旧的出租车上意外的清新整洁，中年司机开着空调，后视镜瞥了眼已经塞上耳机的伏晓，略觉没劲地听广播。

        安静的车内，女主播侃侃而谈，不一会儿就聊到了不久后的高考。

        司机到底没有忍住，先打开了话匣子，“我家女娃就是去年高考的，她争气，考上h大了呢！”

        语气满满的自豪。

        他没指望后座的女生给什么反应，就是不说话嘴痒的慌。

        谁知，伏晓却有了动作。

        她取下耳机，看向司机师傅，双手交叠坐姿乖巧，甚至还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标准的聆听姿态。

        司机被她这副模样鼓舞到，话越来越密，“h大这种名牌学校真的好，我女儿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听她说她隔壁系就有个理科状元叫什么沈…”

        伏晓眉心微动。

        “啊，叫沈清许！”师傅一个转弯想了起来，末了还不忘鼓励她，“你努力学习，一定也能考上好大学的！”

        “谢谢您。”伏晓礼貌道谢，终于说了她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优雅而动听，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

        司机这时才发现，即使是在这样的出租车上，伏晓的脊背也始终挺直，上车后除了听歌外，也没有任何的小动作，跟他以前拉过的学生们简直天差地别。

        这反倒让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平稳到达目的地，伏晓下车，同时不忘同司机说再见。

        司机师傅开车驶去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刚刚那地方是s市有名的别墅开发区…

        怪不得能养出这么自律的孩子。

        ——

        伏晓信步走到家门口，并没有忽略刚路过保安叔叔时，他对自己一闪而过的怜惜。

        遮阳伞遮住了大片的阳光，但她的额角还是免不了泛出细微的汗珠。

        伏晓熟练地刷脸进门，家里是有人的，可气氛早已凝滞，一眼就能看到正对峙的两人。

        她的母亲李静和女士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反而蓬头垢面，露出她从前最鄙夷的泼妇神情。

        而她的父亲伏学名男士，虽然勉强维持住‘成功男人’的模样，但通过他系歪的领带也不难看出——

        他并不似表面这么冷静。

        这一幕并没有让伏晓感到惊慌，她反而饶有兴致地倚靠在墙上，欣赏眼前这有趣的画面。

        但没有让她如愿，因为两人同时看向了她。

        一个横眉竖眼，一个不耐至极。

        伏晓收回目光，轻扯唇角，随手将书包挂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见状，李静和女士显然更沉不住气，从前看着百般满意的女儿，现在看来却觉得扎眼的很，“伏晓，见到长辈怎么也不喊一声？之前都是怎么教你的？”

        伏晓没有被她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到，反倒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您两位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她悠悠开口，看着眼前焦头烂额的父母，意有所指，“再来管教我吧。”

        闻言，李静和果然噎住，她现在确实没功夫搭理她。

        伏学名这个没良心的，自己没本事败光了公司，现在竟然还想从她手里抠走本属于她的钱。

        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不负期待，两人果然进入了新一轮的扯皮中。

        伏晓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谈话内容还是和前几天一样，什么离婚事宜，什么财产分配，没有丝毫新进展。

        就连骂人的话都是老几样。

        她转头回了房间，眼底没有一丝感情。

        事情的开始…是一向对外伪装恩爱的父母忽起争执。

        紧接着，家里的佣人们纷纷递上辞呈，就连一向老实忠厚的司机叔叔，也在某天清晨不知去向。

        伏晓是在几天后本市的财经报纸上，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家里的公司出了大问题。

        那几天，班里所有同学看她的表情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同情和可惜。

        她的朋友罗小珍会小心翼翼地主动买单。

        在她面前一向有些自卑的倪璐同她说话时不再拘束。

        就连曾经跪/舔她的一些富二代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淫/秽了起来。

        他们似乎认为，像她这样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人，一定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

        伏晓轻笑了起来，楼下愈演愈烈的争吵声也不影响她的心情，她甚至愉悦地哼起歌。

        ——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李静和女士和伏学名男士终于结束了长达两星期的谈判。

        伏晓其实很好奇，就公司那欠下的巨额债务，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仅仅抵押了名下所有资产就全部还清，且还有几百万富余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因为此刻她正坐在沙发中间，而勉强打起精神的父母占据沙发两侧。

        他们今天讨论的，也是横亘在他们中间最大的一个问题。

        伏晓究竟要跟谁。

        “伏学名，伏晓她姓伏，”李静和女士率先发起了攻击，“她是你们伏家的血脉，应该跟着你。”

        “孩子应该跟着妈妈，”伏学名男士并不退让，甚至道貌岸然地说道，“如果你想，可以让她改跟你姓，我并不介意。”

        他们就在这里，当着伏晓的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他们都不想要她。

        伏晓想，如果她现在年满十八周岁，估计这两人会头也不扭地离开，再不管她的死活。

        思及此，她感觉没意思地打了个哈欠，手撑在下巴上，等着他们最后的结论。

        两人又是半天的争辩，几次要拍案而起。

        最终以李静和女士“自愿”给出30万，成功将人推给了伏学名男士。

        在伏晓眼里，他们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苦苦厮打了好一番，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

        收到转账后，伏学名仍然面色铁青，他瞥了眼一旁几乎昏昏欲睡的伏晓，咬牙切齿，“李静和，你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敢说，如果沈家没有退婚，你会不夺伏晓的抚养权？”

        闻言，伏晓睡意驱散。

        “是又如何，”李静和冷嗤，寒光刺向伏晓，“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完美名媛，”

        她故意咬重字。

        “结果人家根本不要，甚至搭钱进去，只为一个好名声。”

        “没用的女儿，还要来干吗。”

        伏学名没有应声，噤若寒蝉，他心里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这栋别墅已经抵押给了银行，两天之内就要彻底搬出去。

        伏晓跟着伏学名离开，她要带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书包和一个行李箱。

        家里已经没有司机，所以他们要步行到别墅区门口再打车。

        伏学名自顾自往前走，很快就只能远远看到一个背影。

        伏晓独自在后面跟着，阳光刺眼，她便循着阴凉地不急不躁的慢慢走。

        越往前，树荫处慢慢变窄，待她脚踩的小白鞋终于要踏上日晒处时——

        一道人影落下。

        她恰踩上。

        伏晓眉头微蹙，正要抬眸，一旁草丛中忽然扑来一只橘色的猫。

        她被它突然的喊声惊住，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脚下踩的影子消失不见。

        “胖橘，回来。”一道澄澈的声音响起，耳边像是吹起一阵风，掠过轻微雪松味。

        伏晓转身，只看到一道清瘦的背影。

        少年穿着青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肩宽腰窄，水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他笔直修长的双腿，露出一小截冷白的皮肤。

        他正半蹲将那只毛茸茸的胖猫抱起，惩罚似地轻轻揪了下它微耷拉的耳朵。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少年侧眸，欲转身。

        正要四目相对时——

        “你是没吃饭吗走这么慢？！”伏学名去而复返，带着他满腔的怒气。

        伏晓被分了心神，转眼将眼前少年抛到一边，她并不想在如此日头下与伏学名争执，故意不吭声，并顺手将行李全抛给了他。

        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沈清许眨眼，怀里的胖橘慵懒地喊了一声。

        他回神，“胖橘，你刚刚差点撞到人，忘记道歉了。”

        伏晓跟着伏学名来到了一处小出租屋中。

        虽小，但也算五脏俱全。

        伏学名指着其中一个又小又乱的屋子，语气不善，“你就住这间，以后家里的卫生和三餐都交给你。”

        多可笑，从前教导她女孩子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父亲，现在竟然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做这些。

        他似乎都忘了，半个月后，她就会高考。

        回来的路上伏学名买了酒，看样子是打算一醉解千愁。

        伏晓简单收拾了下屋子，此时已经晚上八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台的缝隙倾泻而来，枝丫上的蝉叫声此起彼伏。

        屋子里破旧的吊扇“吱呀吱呀”地晃动着，带来一丝微弱的冷气。

        伏晓看着掉落的墙皮上自己的影子，低声喃喃，“原来如此。”

        怪不得伏学名两人这么轻易摆脱了债务，原来是沈家插手帮忙。

        但这个好心并不是缘于两家曾经口头上的“姻亲”，而是为了退婚。

        她这一桩婚姻还真是值钱，都快一个亿了。

        “沈清许，”乖巧的少女眨了眨眼，睫毛掠过浅琥珀色的眸子，“你真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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