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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


往日种种,宛如自己编织的梦一般,那个孱弱俊美的白衣少年,当重新以三皇子的身份出现,并想夺回他以为属于他的东西时,洛云施忽而觉得,心头是全然的失落。
她宁愿他只是一个商人,哪怕如万天行一般的行商,待封瑞事了,她便随他游历天下,再不管官场宫廷如何。或是个江湖人,她也能与他一起浪迹天涯……
可如今他是封宁,却又与洛云施当初的封宁不同,在她好容易放下封宁时,他却这样出现了,而洛云施,也早已不是往日的洛云施。
捧着河灯的女子一直失神,面纱之上的双眸幽深怅远,直到手中发烫,才猛然回过神来。
青云看得心提到嗓子眼,又不敢出言相劝,好在封轩庭示意她退下,看似有话要对洛云施讲,青云才如临大赦般避了开去。
洛云施见身边的人不知何时换做了封轩庭,还未开口,对方已道:“奇了,从未见过四弟那般温柔细心,也从未见你这般魂不守舍,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
洛云施淡淡一笑,俯身将花灯放入河中,许是觉得烫,便把手伸也进水里,轻轻来回晃着。转念似想起了封轩庭的话,微微抬头道:“你说,四殿下最近是怎么了。”
封轩庭抬了抬眉,略有几分讶然道:“你不明白?”
洛云施闻言,倒也凝神思量片刻,道:“莫非,他果真喜欢我?”
她说得直白,却又明显并不如此认为,叫封轩庭反而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想了想,将扇子收拢,道:“我从小便想,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后来多次动摇,今日又回去了,我果然看得不错。”
对方不是第一次这般说她,洛云施上回并不在意,此刻却因刚与暮风闹得不快,便有了穷根究底的心思,站起身来道:“我哪里铁石心肠了。”
“老四弟自小便喜欢你,你不知道?”
洛云施一笑,“你说那是喜欢我,不是厌恶我?”
想想他两人见面时从没有过好脸色,乍一看是不敢相信,封轩庭有些理解,只是无奈双方都不懂得如何表达和理会情感,一个是天潢贵胄,且有个冷血无情的母亲,哪里会设身处地想对方所想。一个又自小孤苦伶仃四面楚歌,一分温情都未曾得到,哪里会懂得情爱这般细腻的东西。
“云施,老四若不喜欢你,打他那巴掌,早就将你的命送在了皇宫。”
洛云施微微一怔,不难想象除了她,没人打过四殿下耳光还能安然无恙。但封轩庭这话中的意思,她也太不堪一击,何况当初的皇后还是长孙素和,宫中哪里就容得阮昭一手遮天了?
忽而想起那件事后没几天便有宫女在御花园尾随她,鬼鬼祟祟一看便不是好人,似要将她推下湖中,可惜洛云施武功不弱,偏偏没能下手……
她眼尾轻挑,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道:“你怎知她未曾想我送命,不过没能得手罢了。”
封轩庭心头仰天长叹,每每跟洛云施谈及男女情感之事,她便回回不得其要。明明是要告诉她封寰宇对其如何用心的,对方却偏偏只抓住了昭后是否想要害她……
“你……”他的内心苦苦挣扎一番,还是尝试着循循善诱道,“那你谋划了傅含玉一事呢,老四因你受伤呢,你故意亲近九门提督之子,掌控洛家,联络长孙家,现在还想拉拢宣正宇,若非老四在,昭后这一路容得下你?”
经封轩庭这么一说,洛云施倒确实发现,她这些事做得浩浩荡荡,作为一个为了儿子不惜一切代价的母亲,昭后却实实在在未曾有多少为难她。不过也许是宫里先有盈贵妃,后又多了谢临寒,叫她无暇顾及洛云施这个孤女。
封轩庭观察她的神色变化,由沉思很快释然,便知又不得其要了,摇摇头哀叹道:“我真是服了你,幸亏本世子及早悬崖勒马,未曾对你十分用心。若跟老四一样,只怕这辈子都是个惨剧。”
洛云施蹙了蹙眉,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真因为愚钝被人厌嫌了。
封轩庭长吁一口气,用扇柄敲了敲洛云施的肩头,道:“反正你要知道,老四对你可是真情实意,连昭后的意思都能违背,否则,四皇子妃早就为旁人所得。你即便不接受,也别误会了他的情意。”
洛云施垂眸,看着她的桃花灯越漂越远,这次,再无人将它击沉。
回神时封轩庭已走了,半天中还飘着几只闪闪烁烁的孔明灯,此起彼伏地远远近近……
云宛在不远处同紫月看灯,一旁封佑筌说得兴高采烈,云宛则低着头微微笑着……
天际有几颗淡淡的星,疏懒地挂在一弯素洁的月旁……
目光收回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朗若晨星的脸,此刻干净温和的眸,靠她如此之近……
洛云施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是河,一脚踩空,便往河中坠去。眼看就要落进水里,身子却忽然一轻,随即那环在腰间的臂膀向它的主人收紧,洛云施就落入了一身檀香包裹的青衫里……
封寰宇的味道第一次,如此清晰卷入她的脑海。没有对峙,没有冲突,也没有冷漠和防备,就是一股干净温和的檀香,仿佛能将她方才凌乱的心思,抚平安定下来。
他的手依旧环在她的腰上,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云施,你喜不喜欢那些孔明灯?”
洛云施回神,余光见封佑筌同云宛都看了过来,想来她这般公然同男子搂抱若传了出去,只怕洛家女儿要再次沦为风口浪尖……
何况,对方还是当朝四皇子。
即便,这些都不在意。她依然觉出内心中某处隐隐约约叫她推开他,即便这样的封寰宇她前所未见,温柔得叫人沉醉。
于是,她推开了封寰宇。
面纱之上,女子一对柳眉微微蹙起,眼神之中莫名复杂,似有迷惘和疑惑,又有怅然与坚持,叫封寰宇不禁想,若早些这般对她,是不是许多事都已不同了。
可惜,世上没有假若。既然打算坦诚以待,便不再犹疑。
“云施,”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往昔冷傲的眼神之中,取而代之的满是怜爱与宠溺,微微再一次向她靠近,“你怎么了。”
洛云施再一次后退一步,似乎对此时情境依旧未能适应。封寰宇怕她掉进河里,也止了脚步,两人对峙片刻,方听她道,“封寰宇,你,你……”
你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面对她时没有挑衅,没有戏谑,没有冷傲,温柔和善到可以将冰化作水,融在他的眼神里……
封寰宇沉默片刻,浅浅一笑,缓缓道:“云施,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
洛云施觉得当头一击,果然是真的,她竟真如此愚钝么?这么多年都过得好好的,为何要此刻说出来,难道是张媛媛教他的,还是封轩庭怂恿的?
“云施,”封寰宇见她神色有异,关切道,“云施,你听见我话了么?”
洛云施心中已天翻地覆,怎么会这样,她明明那般懂得揣测人心,会用那么多的手段,却怎会对男女感情之事一窍不通?
若封寰宇自小所有的冷傲和针对都是喜欢她,那她那般冷漠与敌视地回敬,是不是代表她其实也是喜欢他的?
她垂眸看向他的一身青衫,想起一句诗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那封宁呢?
在御花园的湖边第一次见他,洛云施便觉得心底某处蓦然柔软,明明刚与封寰宇置气,却忽而笑得如春风拂动桃花般温柔姣美,走上前去道:“我叫云施,你是皇子么?”
许是她的笑容过于绚烂,叫封宁一时迷了眼,许久才回过神来,点点头,“我叫封宁,你,你就是母后的外甥女?”
洛云施“嗯”了声,觉得对方知道她的身份并不奇怪,随封宁一路到春熙宫时,发现连宫女太监都能欺负他,便在宫中第一次出手打人,回凤栖宫后看见姨母沉思片刻,只淡淡道一句:“以后不可这般了。”
“是,姨母。”
长孙素和明明有话要说,却又没有说出口,洛云施至今也无法揣测,当她走进封宁的生活时,姨母是想阻止,还是警告。而封宁对她百依百顺的好,是喜欢,是报答,还是为了在宫中生存。
而她,却是倾心相赴的。
于是洛云施沉思太久,让封寰宇觉出有些不安来,他试着拉起她的手,对方却侧开了身子,抬眼时,便见她一双眸子里满是道不明的情绪,摇摇头,似在微笑,又像无奈。
“封寰宇,你不必对我花心思了。”
她侧开身子时他便蹙了蹙眉,此刻闻言,神色已经很不悦,道:“为何?”
洛云施长出一口气,仿佛从头到肩再到脚都轻松不少,目光直视着他,道:“我从未想过打破当日的誓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她的眼神变得清澈而坚定,封寰宇不知她方才惶然后的沉思,经历了什么,然而表情也一分一分冷了下来。
洛云施知道,他终究是当朝最得看重的四皇子,她已打破了他的底线,再也不得包容。
若是不愿意得到这个结果,她是可以改变的,若像往日一样觉得他只是四皇子,她可以安抚他,甚至静下心来想想,如何能利用他这份情意,既不损坏自身名誉,又能达成目的——可现在,封寰宇于她而言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即便不能允诺他什么,却也做不到利用和伤害。
所以,只能告诉他实话,莫再枉费心思了,她做不到托付与他。
“洛云施,”他的声音冷寂而缓慢,徐徐传入她的脑海,“我不会放手,而你,一定会后悔的。”
若是别人的故事,洛云施只怕会揉一揉眉心,戏谑道:“所谓情之一字,真叫人伤脑筋。”然而此刻的她微微仰头看着封寰宇,却忽然被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所侵袭。
许久前走在去段府的路上,远远看见四皇子府的马车,她也曾有过这样的伤感,然而很快便能放下,古往今来,有多少物是人非,值得多少伤感。
许久,她微微一笑,道:“四殿下放心,云施不会后悔。”
封寰宇已经如往昔一般清冷,双眼凝视着她,道:“那个暮风——”
洛云施依旧浅笑,“与他无关,你我的身份,便注定不会有什么。”
何时轮到她来说教?这么个固执和冷血的女人。封寰宇一声轻笑,转身拂袖离去。
青衫的影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河灯映照的桥下,洛云施终究垂眸深吸一口气,又抬头看向天边的几盏孔明灯,似乎随着星光月色,一起暗了。
许久许久,云宛的声音传来,“大姐,时辰不早了。”
洛云施回神,淡淡道:“走罢。”
回程的路上一片宁静,云宛几人都看出洛云施心情不佳,自然无人敢开头说话。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忽然如硌到石头般急停下来,车里几人不由往前一倒,门口的青云便险些摔了出去。正怒气冲冲掀开帘,预备责骂车夫时,见到前面站着那人,不禁愣了愣。
来人挑眉一笑,明显示意她回禀洛云施。
青云便带着几分疑惑,回头道:“小姐,威武大将军在外面。”
洛云施早知马车急停必是有人挡路,却未曾想到那人是宣正宇。如今已近子时,想来与洛德仲下完了棋,出门正碰上她回府的马车。
见小姐有动身的打算,青云便抬起车帘,让洛云施探出身子。
“大将军有事么?”
她眉目含笑,丝毫不见方才的沉闷,云宛不由感叹,若只见到这个长姐得心应手之时,哪里知晓她这不似寻常女子的苦处。
宣正宇一身黑衫,夜色中双眸明亮,带着些玩味的神情,一边漫不经心摩挲着手指,一边微微侧头看过来,嘴角轻勾道:“果然是习武的,半夜三更连个护卫都不带。”
洛云施觉出他不知所谓,此刻本来无心多费唇舌,却又不想得罪于他,便道:“大将军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云施。”哪里还有这样的废话。
宣正宇一笑,有意无意转着腰间的吊坠,直到洛云施确实有些不耐烦时,他才抬头,道:“你与瑶元,是很好的姐妹?”
这话来得突然,洛云施揣测难道是想打听瑶元喜好?还是瑶元同他说了什么,想来确认真假。思量片刻,道:“大将军打听女儿家私事做甚。”
“你只告诉我,是与不是。”
洛云施沉眸,继而重新抬起,道:“与瑶元是,与二公主不是。”
她说的实话,宣正宇却忽然笑了,“你这话,居然与她说的一样。看来女人心思,果真复杂。”
瑶元也这般说过,洛云施只觉得释然,旋即想起自己将要进宫的事,心叹果真前途未卜。女人心思若不复杂,那这后宅知中该多么无趣。
“大将军还有事么,若没有旁的事,时辰不早,云施该回府了。”
宣正宇不言,洛云施便坐回身子,青云放下帘,正要犹豫着吩咐车夫上路,宣正宇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洛云施,五年前,你为何帮我?”
帮他,何时帮他了?洛云施沉思片刻,那时宣正宇还只是个普通的四品武官,与作为皇后外甥女的她并没有多少交集,若说帮他,便是那碗借花献佛的绿豆汤了。
洛云施道:“不过看日头太盛,顺手给你罢了,大将军莫不是以为我有阴谋?”
车外沉默良久,仿佛人已走了,青云正好奇想往外看时,听宣正宇道,“当时在石阶后穿红衣的小丫头,是你?”
听闻宣正宇忤逆封炎被罚跪时,洛云施确实特意去太和殿外看了一眼,至于是不是红衣,却不记得。仅凭她十岁的智慧,便不难猜出那人必定被同僚陷害,才会在寿宴上写出不敬的话来。
这种事,她见得多了。可怜对方千里迢迢来京做个小官,刚有起色却又回了原点,说不定连命都丢在宫中……
然而她不该多事,封宁已是前车之鉴,自然不能再好心害人。远远见他满头大汗,想来不久就会脱水晕倒,便回头吩咐心环将绿豆汤都送了过去,足足一大钵……
洛云施道:“我不记得了。”
宣正宇没有生息,听得车夫一声轻叱,马车便嗒嗒地动了起来。
青云犹豫道:“小姐,他来问这些做什么?”
洛云施摇摇头,靠着车壁闭上眼睛,似要歇息,青云便不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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