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六章

她以为，她失去了江黎，失去了柳括，失去了章张，失去了江潮，失去了倪渠思和倪衮，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可她忘记了，她现在剩下的，还有一个自己。

        覃栀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草原。

        这一天，是十五，正好是中秋节。

        皇帝因此而想着要举行秋猎，要求每位臣子以及自己的家人都要参加。

        他们要共赏这轮明月。

        哪怕覃栀再怎么想要拒绝，可皇命浩荡，那她是无法拒绝的。

        更何况，倪渠思和倪衮好不容易来看看她，想要她去散散心。他们好不容易来关心她了，她不想让他们失望。

        所以，她还是来到了秋猎场。

        刚来到这里，覃栀就听见那些人夸赞江黎和柳括，支持他们即将定亲的大喜事。

        她听到那些人夸赞江黎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人美心善，秀外慧中，活泼开朗，心地善良的女子。

        说她与柳括一定会是这世间最恩爱的夫妻，日后一定会举案齐眉，琴瑟调和。

        如果是从前，她可能会暗自神伤，不停地思考着自己如今在柳括的心里算什么。

        不过覃栀的心已经为了章张与江潮两个人的死亡，倪渠思和倪衮的不在意和柳括的冷漠而痛苦到了麻木的地步。

        自江潮死后，她就一蹶不起，整日如行尸走肉一般躺在床上，不闻窗外事，一年不曾出过倪府的大门。

        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一年里她如同堕落了一般，将自己困于府内，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相信，内心里只觉得委屈，可怜，崩溃，痛苦。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心海中，可却无人能将她拉出深渊。

        她的情感从一开始的伤心痛苦，慢慢地转化为不可置信，最后全部都化为虚空。

        她真的好累啊。

        她现在，即使是看见柳括和江黎站在一起，相互牵着对方的手，如同一对璧人一般立足于众人的目光之中，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难过。

        她只觉得自己好可怜，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喜欢的人也只是在觉得自己好玩，第一次决定相信的人，却一直想要夺她性命。

        她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她不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哦！

        她突然想起来，她是为了不让倪衮和倪渠思两位亲人为她难过而强撑着精神来这里的。

        虽然她知道，现如今的倪衮和倪渠思，应当是不会再真心地关照她了。可为了往日情分，为了曾经，为了真实的二人，她也要保重身体。

        可是她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这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她已经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的四肢。

        可她其实，是很想要活下去的。

        霎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响彻云霄，场内的鸟儿都从树枝上惊动起来，逃跑似的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天空，马儿也惊慌起来，四处乱闯。喊叫声此起彼伏地接连着，一直不停止，让覃栀本就糊涂的脑袋更加痛上几分。

        她好像听到他们在喊：“六皇子，他、他起兵造反了！”

        然后，他们就毫无组织地乱了起来，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覃栀感到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年里，究竟都错过了些什么。

        而覃栀此时似乎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什么也听不到了，也走不下去了。

        枫树林红得热烈，她停了下来，停在了正不停落下红叶的枫树旁边，不再前行。

        她看到了柳括，也看到了抱着柳括的手臂的江黎，此刻，江黎也休息到了覃栀，还故意地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唯独柳括，只深深地凝望着江黎，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覃栀。

        这一刻的她，就在柳括和江黎的身旁，于是她很清楚地就看到了这样一副令她印象清晰深刻的场景。

        柳括抱着江黎轻松避过一支又一支向他们射来的箭，两人还时不时地深情对视，互相握着对方的手。

        最后，他们相拥于树下。

        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的电视剧标配慢放名场面。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正对着他们，然而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令她心口苦涩，疼痛。

        须臾之间，她看到了经常于深夜来到倪森仁房中的暗卫，那个暗卫正在盯着她看。

        她还疑惑，那个经常替倪森仁夺取他人性命的暗卫怎么还来到这里了？

        他来到这里，肯定是为了杀人的，这个暗卫，不！应该说是倪森仁，究竟想要杀谁。

        蓦然，覃栀意识到了，倪森仁想要杀的，正是她覃栀。

        倪森仁对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如果杀了她，就能够在六皇子的心中消除自己的嫌疑，那倪森仁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这一秒，覃栀终于知道了一直困扰在她心间的一个问题。

        穿成了恶毒舔狗怎么办？

        时至今日，覃栀终是得到了答案。

        那就是完蛋。

        她始终都过于自负了。

        柳括，那可是一代名相，城府极深，最是无情。

        她怎么可能能够让柳括爱上自己呢？

        不可否认，覃栀准备放弃了，她想着要放弃任务。

        她很早以前就放弃自己深爱的柳括了。

        她快要死了。

        她想着，既然在这里如此的委屈，为何一定就要在这里崩溃至极，而不回到原先的世界，安稳平淡地活着，度过余生呢？

        这不好吗？

        不过下一秒，她也知晓了一件事实。

        回家？那是她在痴人说梦。

        她回不了家了。

        她有些不合场景地想起了自己蹦漫步在十里长街上，灯光辉煌。街上熙熙攘攘，她漫步在这花灯的世界，有着栩栩如生的金鱼灯，玲珑剔透的荷花灯，古朴典雅的官灯，造型优美。装饰考究，做工精细，让她眼花缭乱，自我陶醉。

        这时，覃栀突然注意到前方有一个人一直在看她。

        眼前这个男人一身玄色衣裳，灯光穿过树枝照在了他的身上，修长的身材如同一颗松柏，玄色的衣袍裹在清秀的长身上，流水般的线条勾勒出他极好的身材。

        斑驳的灯光给他全身塑造了淡淡的光圈。

        这个人的五官就像是被上天眷顾一样，俊美绝伦。

        覃栀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一时也失了神，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光顾着欣赏眼前人的容貌。

        她看到了眼前的男子挑眉，便知道了自己此举究竟有多么大胆。

        她觉得落在身上的视线却越来越深，让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覃栀又向那个男人看去，她直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大胆。

        覃栀问那个男人“这位公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覃栀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她就这样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有些愣住，又很快向她微笑“请问，是倪梅德小姐吗？”

        “我不是倪梅德，我叫覃栀。”

        “我知道了，倪小姐。”

        说完，他就转身欲要离开。

        这时，覃栀忽然开口“请问公子，您贵姓是什么？”

        男人回过来头，覃栀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眼色中的势在必得。

        “我叫柳括。”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一个人，难免十分喜欢，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份喜欢，在今天，彻底终止了。

        在偷看到那个暗卫那一眼之后，一根箭向她射来，正中她的喉咙，直接穿过。

        她喉咙猩甜，一大口鲜血直接就喷了出来，染红了前襟。

        然后，由着箭射向她的巨大推力而向后倒去。

        她今日为了显些气色，特意穿的鹅黄色裙子。裙身与夕阳投在她身上的光融合在一起，身上的衣裙和那天的江潮的衣服一样，很快就被染红了一片。

        天边的云彩火红一片，互相撕扯。草地上的枯黄的草，受了惊扰而乱叫乱跑的马儿，一切都乱极了。

        她一身红地倒下去，与一片红林相互辉映，那场景既凄美，又悲哀。

        当时实在是太乱了，万物都显得十分的乱，所以连覃栀被射中了箭，都没有多少人发现，没有多少人在意，更何况一门心思全部放在了江黎身上的柳括，和本就希望覃栀早些去死的江黎，更不会想着去救她。

        她的喉咙被射穿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真想对着暗红的天空大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我还不想死啊！”

        她确实还不想死，她现在连系统给她的任务都还没有完成，所以是没有资格得到回家的奖励的。

        如果她真的死在了这里，就真的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看不到一心只有她的母亲了，再也不能学习到自己最喜欢的历史了，再也不能完成自己想要成为博士的梦想了……

        可惜，被一箭穿喉后，她再也喊不出来了，也不会再有人能及时来救她了。

        倒下的时候，她就看见了眼前的柳括将江黎护得好好的，江黎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沾上一滴血。

        而她，却注定要死亡了……

        那一刻，覃栀有了此生最恶毒的想法，她希望江黎和柳括都去死。

        希望江黎和柳括离她远远的，她一辈子也不想看见他们。

        可还没有接着往下想，她就再也想不了了。一瞬间，巨大的疼痛冲向她的脑子。

        她的脑袋正巧倒在了那片江黎早就提前算计好的地方，在那里她特意放了颗颗的钉子。

        而在江黎天衣无缝地控制之下，那些钉子，成功地完好无损地扎进了覃栀的脑子里。

        覃栀从来都没有想象，即使是细小的钉子，可当它们刺入进脑子里，那尖锐的疼痛，实在是令人生不如死。

        巨大的疼痛让她变得面无表情，她想流泪都没能流出来，即使她内心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她不仅被一箭穿喉，还被多钉入脑。

        在覃栀快要意识彻底模糊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到了她的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和受凉，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有没有因为她伤心而生病。

        如果她知道自己用命也要护住的女儿在这个世界里受了这么多委屈，她会多么的伤心啊！

        在那一刻，覃栀想要活下去和回家的期盼，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到达了顶峰，浓烈地快要迸发出来。

        她还没有再看一眼自己的母亲，她甚至还没有完成自己想要成为博士的梦想，她还没有正经地看过一次雪山，她还没有被其他人真心地爱着。

        覃栀想再吃一顿妈妈亲手做的菜。

        覃栀想回家了，覃栀想妈妈了。

        覃栀她想念那些刻苦学习的时光。

        覃栀想念在现实世界里，那些和她并肩看夕阳的伙伴和同学。

        覃栀想念春天的暖，夏天的热，秋天的凉，冬天的冷。

        覃栀再也不想喜欢柳括了。

        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像是走马观花一样，一幕又一幕闪过自己的一生，自己的过去。

        她看见了笑着叫她漂亮姐姐的章张，看见了向她讲述自己话本的江潮，看见了和没有被控制的柳括看的烟火，看见了趴在床前痛哭的倪衮和倪渠思。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所看到的上元佳景，想起盛大的庙会，想起挂满了红丝绸的姻缘树，想起江潮的秘密小屋里的张张宣纸，想起章张带她看过的巴蜀小湖想起死在她怀中的章张和江潮，他们满身是血。

        她想起大山里刮起的寒冷透骨的风，想起手上的针眼，想起身上的伤痕，想起自己匆匆掠过的雪山。

        她现在，好像看到了濒死之际的斜阳微酡之境，看到了身下蔓延的鲜红的血液。

        这是她生命流逝的象征。

        她感觉好痛啊，她真想立刻就死掉啊，然后离他们所有人都远远的。

        这该多好啊……

        所有人都不曾死亡，所有人都不曾离开，所有人都不曾背叛。

        这样子，该多好啊……

        在彻底断气之前，覃栀手里躺着的，是她未曾送出去过的平安扣。

        只见那扣上，刻着一个字——括。

        自做出这平安扣的那日起，她就一直放在自己的身边，时常攥在手里，却一直不敢亲自送给柳括。

        而当章张和江潮身死之后，她也不愿，再将这颗代表了她一颗真诚又热烈的爱慕的平安扣，送给柳括了。

        可覃栀也想，柳括他大概也并不会在意自己的挑衅吧。毕竟在他的眼里，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平安扣，怕是连江黎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在这些人的眼里，她覃栀永远都比不上江黎。

        她看着天空，其实今日的天空是美极了的，可惜覃栀再也没有机会欣赏了。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好像看见柳括流下了一滴一滴的泪珠。

        柳括是不是哭了？

        她最后对自己说的话，竟然只是嘲讽自己的一句：真是的，都快要死了，怎么还眼瞎了呢？

        然后，她就彻底地闭上了眼，彻底地断了气。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再也不要喜欢柳括了。

        即使她心里清楚，柳括也是无辜被控制的，可她依然很恨他。

        自此，覃栀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热烈地爱慕着柳括。

        她只会恨他入骨。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了。

        夕阳落下，皎洁圆满的月亮升起来了。

        朦胧的月光，冷冷的银辉倾泻在她的身上，可她却看不到为她闪耀着光芒的那轮明月了。

        十五的月亮，是团圆的月亮。

        月亮悬挂于天际，好似触手可及。

        这时候，人们似乎才注意到，倪府的倪梅德小姐，于这个团圆之夜，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看到这一天的月亮，所以她回不了家，得不到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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