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玫瑰不凋零

舞会上，脚步与乐声相恰，裙摆随之旋转。

        我目光流转在她指尖精美的蕾丝。只见她灵巧的指被薄白手套贴合，想来这层精巧的饰品还会带着花朵熏就的淡雅香气。

        她便轻柔地把手腕搭上了深色西服。倩然地笑，口吐轻语，甜蜜的碧眸总不忘凝予那幸运儿，眼神仿佛在说话。

        而我将之情意研读揣摩——

        “当我在这，在你的面前，你怎能不看着我”

        幸运儿容色微郝，指却探她的腰肢。他们旋进舞场，如船入海。而她是操控船员的女妖。华灯之下，又一个被迷惑的青年！

        但，与她共舞是多美妙的事。

        若说我不生嫉恨，微白的指节会泄露心绪。却是沉默着，吻上水晶的杯沿。啜饮，绛红的液体划喉，酸甘带涩，亦如我心。

        我叹息着，承认第一眼便为她折服。

        我将自己交付于崇高而难以达到的理想，期望能成为出名的画家，于是抛开一切，朝其前行。我以激情换取财富，吝啬于将之投入歌女与剧院之间，换取夜晚暗昧的欢愉。

        但她改变了我创作的初衷。

        我摔毁宗教与信仰的画作，描绘想象中她的图景，技艺奇异般逐日高超。罪衍之酒浸泡我人世的躯壳，我不可自拔地迷恋她，我的缪斯。

        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是从什么时候始露端倪

        回忆中金·色大厅的灯光照耀她的青丝，她的半面被中国绢扇遮挡，少女的臂膀单薄，但我为之恐惧，因她脖颈和胳臂上的华光将我迷惑了。

        我目光惊艳，她一定是发现了，于是悄悄地朝我一笑，唇角是微微抿着的，酒窝显得她活泼又可爱。我移转视线，唯恐她富有生命的碧眸将我吸引，而我将沉溺。

        通往自由的，摆脱情·欲的道路会就此淹没。

        我看见她走远了，心跳欲止。忽然，我猜测她真是笑了吗？我有些不确定——分明是初见的陌生之人，为何对她如此情重？

        她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默然无言，预感若我不去接近她，定会为之悔恨。我又感到庆幸。因我不知她的名姓，不了她的习情，既无法接近她，只要不多久，我就会忘了她，我的心也将平复，回归日常。

        我错了，我并没有忘记她。

        就像有谁将她刻印在我的脑海。那么清晰，明快，又美丽。

        我的天使，我的爱……

        那晚，我吻她，从黑色微蜷的发丝到白皙灵动的脚趾，我抚摸她柔细的肌肤，在凸起的脚踝上描绘代表爱情的玫瑰。

        就像金粉调墨会变得绚烂，就像蜿蜒的笔触在肌理上会受可亲的温度影响一样。

        让金瓣昭示我的心意，永绽在美梦之中吧——

        自见过她一面以后，我作为画家的新生命开始，轨迹鲜明。那些昏暗的，曲折的故事留连于我的梦境，煽动我一日更比一日地为她痴迷。

        梦是现实的倒影，是为欲念的集合。

        也因此，许多时候，我犹豫着不去直面梦醒时分，因为清明而徒劳的形象刻画在我的生活表侧，亦如我乏人问津的作品。

        她是我的心上人，却离我遥远。

        但我相信，我为靠近她所做的每一分努力，为留在她身边，在她人生道路上参与的每时每刻，都会引领我去往那新的世界。

        我在作品中向我灵感的源泉，我单方的爱——

        我对这情爱热烈地表白。几乎是放纵地，创作我从前未曾想过，也几乎从未得见天光的画作。我在黑暗中创作，光影会迷乱我的心。最终我将它们展示出去。我呜呃掩泣，又露诡秘笑意。

        笑时我想起了你，吾爱，狄安娜，呵，谁会知晓颜料之下的底稿颓糜

        不见她使我痛苦，我不怨愤或责备她的无情，我爱她，愿做她的奴隶。

        我私心在灵魂的归宿中寻觅安宁。

        她是我的希望之基，我必须要感谢那得到了我贿赂的女仆，赞赏了我拙作的公爵，我得以留住城堡，教授她——我知道是她了，神的宠儿，公爵的爱女——绘画的技巧，出神入化的用笔！

        我不为我的技巧自傲，我只想她。

        那些吾爱感我之情入梦的夜晚，我心燥热。

        于是接近她，窥见她娇稚柔软的姿态，轻而漫长的叹息，不能自拔地嗅闻她发丝间的香气，那是极淡的，清而雅的花香。

        如果我要抱着她。我终究不希望她会拒绝，哀茫颤抖，而是以我的怀作为可信任的依靠。

        如果我向她告白……

        我幻想着她的回应，如果她能允许，啊，她那天使般的碧眸是那样纯洁，透彻而美丽。我一见她，一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欲望滋生了无知妄念。

        为什么，为什么，那双美丽的眼睛，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呢？

        世间事，以时间的尺度衡量，失去是必然的。

        不被爱……也是我的结局。

        “狄安娜，吾爱，你为何要将我俘虏呢？”

        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不知喝了多少酒时我停下了动作。她的笑颜和我的酒杯都已经习惯于重影了。那张布满了喜悦和彤云的面庞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是快要断了气。

        四周被祝福的话语和喧闹的空气所支配。

        那是因她已有了婚约者，而他们不久后即将举行婚礼。她会戴上属于新娘的苦橙花环，在另一支舞曲中嫁给她的家族为其选择的伴侣。

        况且她的眼正湿润含情地看着的，她现在正牵着的人，不就是他的未婚夫吗？那么我又算什么，有谁知晓那在恍如幻梦的居所发生的故事

        我为此饱受折磨。

        我痛苦着，许多种的痛苦将我追逐。我看狄安娜亲口诉说爱意，杀意徘徊于心。

        既然无法得到，又为何要让与他人……

        魔鬼一边发出亵渎刺耳的咆哮，一边抓痛我的发丝。我应该去，是的，我现在要去完成那个仪式。然后毁去我所看到的，满厅碍眼的欢歌。

        “我是不会后悔的。”血丝蔓延在眼白，我说。

        预备的房间中，隐形的人不落兜袍，无情绪的面容映照于镜，我看出病态的苍白，我的心急促跳动，喘息着，酒味喷吐于镜面。

        我笑着，指面被仪刀划破。

        殷红滴落而后蜿蜒，我蘸取银液相混，用此在镜中描绘符文。他说，仪式的过程我或许会死。

        又如何？我不去管所做之事的意义。对我的赞助者而言或许是为取悦神灵——隐匿的教团提供材料。我是被利用的仪式的一环。

        剧痛笼罩我，在我虚弱至无法挣扎之前，我见那不存于现世的生物使银镜碎裂，砰然的响声中，阴寒灼痛了我的眼睛。

        恍惚中，我听见谁呵笑着，近了，近，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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