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近月狂想》

        文/眼睛弯了

        2016年，夏，天气晴朗。

        路眠家慈悲地安装了空调，但为了省电费，还是开着电风扇呼啦啦的吹。

        林时下班回来，路眠刚好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格子餐布上一一摆好，听见动静，她多走几步扶在白瓷砖上：“妈，吃饭了。”

        “来了。”

        路眠又转去厨房洗手，洗手台靠近窗户，有一股怪味飘进来。

        她关掉水龙头，踮脚往窗户下看。

        房子与房子狭窄的过道间，上空是乌压压的电线，下头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垃圾，还有倒掉的饭。

        楼下那一家经常偷懒，把各种垃圾扔到楼底，投诉好几回了，但起不到什么作用。

        路眠默默把窗户关紧。

        两母女话少，坐在一起吃饭时讲究食不言。

        可此刻林时有话要跟她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任叔叔吗？他下周末出差，见面提前到明天，我已经跟你班主任打过招呼了，请半天假，你明天下午两点记得准时到天盛酒店。”

        路眠吃下林时随手夹来的一片肉，顿了顿，乖乖点头。

        “记得挑件好看的衣服穿，别寒酸了自己。”林时的目光凑到她的棉麻白裙上，眉头紧蹙。

        “好。”

        路眠放下碗筷，低头将衣服上褶皱的地方扯平，随后起身往自己房间走。

        房间很小，但胜在温馨，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树懒和皮卡丘公仔上，地板铺满淘来的便宜地毯，上面还窝着一只黑猫。

        她打开书桌的复古台灯，黑猫刚好轻巧地跳上来，拿肉乎乎的脑袋蹭了蹭她细白的手。

        “乖，rich。”

        路眠轻拍它的脑袋，打开电脑登录班级小群，而这个群里往往都没有老师。

        “天杀的竟然要月考，拜托我们才高二啊，要不要这么狠！”

        “没听老师说嘛，我们也就离高考六百多天，时不我待，时不待我，抓紧吧。”

        “谁到时候给我抄，我请他吃全家桶！”

        “苍天保佑佛祖保佑耶稣保佑释迦摩尼保佑……”

        路眠大致过了一眼群里的聊天内容，转而去看群成员。

        谢劲辞的头像是灰色的，他估计永远都不在线。

        想起今早班长说找路眠，而他略显疑惑的模样，路眠垂眼，一个月过去了，他对她依然没什么印象。

        房门在这时被不轻不重叩击两下，路眠挪动鼠标回到主界面，脸上也快速恢复正常表情。

        林时狐疑地瞅她，推开门进来：“衣服呢，挑好没？”

        林时在一个私企上班，她说话时无意识会透露出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即使面对女儿时也很难把控。

        路眠一进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她解释：“待会儿挑。”

        “记得就好。”有了前面的铺垫，林时挑了张椅子坐下来，抬头开始说正事，“眠眠，我跟你任叔叔的事，希望你能理解妈妈做的决定。”

        任叔叔是林时的上司，但也是林时找的第二春，很早之前就跟路眠提过，路眠也表示同意，此刻她也是一样的态度。

        “我能理解。”路眠坐得直，显得安静。

        林时很放心她这个女儿，不吵不闹，从不给她添一丝麻烦。看到她至少表面是接受的，语气也软很多。

        “你爸那边，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路眠的亲生父亲谭兴业，一个过分老实憨厚的男人，可惜他跟林时在路眠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离了婚，这些年一直都是林时养着她，谭兴业每年给一定的赡养费。

        “有，他经常会给我些零花钱。”路眠如实说。

        “给了你就接着，但该拒绝的时候还是得拒绝，他也是有家庭的人。”林时不轻不重道，下最后通牒，“以后，你们减少来往吧。”

        路眠声音哽了哽，最终没有回话。

        一提到她爸就这个样，林时真不知道当年她是不是真心跟自己，但也换了话题：“听说你们班新转来了一位从国外回来的学生，成绩很好的样子？”

        路眠也没再纠结刚才的事，点头：“第一名。”

        “有不懂的问题你也可以问问他，你们都是同学，他多少都会照应着，知道吗”

        林时有时候很头疼路眠的英语成绩，好歹是她生的，偏偏没遗传到她优秀的语言基因，反而像她爸。

        路眠只好点头应答。

        “人品呢，怎么样？”

        家长对这方面大多疑虑深重，路眠想起同桌对谢劲辞的评价：一个自我介绍只说名字，多一个字就会死的高冷逼。

        她跟林时说：“人很好，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路眠的话里藏了自己的小心思，如果她告诉林时，他打架、喝酒、抽烟，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那就多多接触，尤其在英语这方面多跟人家学学，别成天抱着电脑……男的女的？”

        教诲突然跳转，路眠打起精神：“男的。”

        林时也不是专指他：“高二了，你该知道什么最重要，别早恋。”

        家长对这些都很敏感，路眠却像被戳破心思一样，她低下头：“知道了。”

        —

        第二天，路眠自己搭公交去学校。

        九月下旬过渡十月的天，不再热浪高低不下。

        到教室时，大家都在奋笔疾书抄作业，一个赛一个的飞起。

        路眠把所有作业摆在明面上，等着学习委员来收。

        然后抽出英语练习册，眼皮往下敛，开抄。

        十分钟不到，她把练习册从容地归于原位，抬头搜寻斜前方的一个身影。

        谢劲辞坐得笔直，额前碎发松软，眉眼劲透。

        途中余光似乎往后斜了一眼。

        路眠慌张把目光转向他同桌。

        比起谢劲辞干净得像被漂白过的校服，他同桌的校服上多了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少女情怀总是湿。

        路眠顿了顿，依稀觉得这句话有些眼熟，她翻开自己经常摘抄优美句子的笔记本，打开某一页。

        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

        ——梁羽生。

        路眠想明白了，缓慢地合上摘抄本。

        此诗非彼湿。

        上课铃响，语文老师走进来，她首先点了路眠的名：“下课记得收作业，然后抱我办公室。”

        路眠是语文课代表，她应了一声说好。

        “接下来，我们直接翻到《琵琶行》这一页。”

        语文老师身形瘦长，爱穿旗袍，但不是江南温软女。

        她拿了只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三个挥斥方遒的字，回头对同学们说，“你们自己先预习，看看自个不看注释能理解多少，然后把不会的不懂的词都备注上。”

        有同学在底下小声回：“注释看完了也不懂啊。”

        声调拉得老长。

        路眠抬起头开始背诵。

        同桌舒盼盼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路眠，你偷偷学习了？你想卷死谁？”

        路眠漆黑的眼睫微微垂着，眼神却沉静：“之前的课文背完后没事做，就提前把后面的也背了。”

        舒盼盼：“可这是《琵琶行》啊！”

        她读都读不通啊。

        老师给时间预习，然而大多数人都选择打马虎眼。

        趁这个时间发发呆，讲讲小话。

        读不通的舒盼盼凑过去：“你知道吗？今早又有人找大帅逼谢劲辞要联系方式。”

        在谢劲辞来高二一班的第一天，就已经有人大胆地去找他要联系方式。

        谢劲辞给了。

        路眠闻言，口中的“整顿衣裳起敛容”渐渐隐去，悄无声息支起一只耳朵。

        “他还是给了。”舒盼盼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她估计不知道谢劲辞只给不加的小道消息。”

        据班里八卦大王打听称，不管哪个人来找谢劲辞要联系方式，本班的外班的，他都给。但最终结果是，各位翘首以盼的已添加你为好友，从来没有出现过。

        除了班长，这个必须加的重量级人物。

        路眠的眼微微偏移，不由往斜前方看去，谢劲辞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清瘦手腕如竹节。

        一节课很快过去，下课铃响，全班跟煮沸的饺子一样，喧闹无比。

        路眠桌前是每组组长交来的语文作业，唯独缺了他那一排的，而五排组长正在马不停蹄地抄数学作业。

        “路眠，帮我收一下行不？”五排组长百般忙碌中抬头，抽出宝贵的时间来跟她嬉皮笑脸。

        路眠点头。

        她抱起作业本，脚步微浮地往五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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