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长安月·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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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六章长安月·定音
绾月似是一汪被投进颗颗石子的清潭,外表看起来依旧冷静自持,但心里头净是激昂澎湃的碧波。
惊骇和讶异填满了她的内心。
她听萧瑯平淡道:“其实我本不愿现在与绾月提起此事的,她先前也并不知柳大夫说的那人便是我。”
他说着,垂眸看了绾月一眼。
戚老夫人的额头又变成了“川”字,她满目疑惑地看看绾月再看看萧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听你说的云里雾里的呢?”
萧瑯神色淡淡:“此事要从苍城的那场时疫说起。那时我替父回京述职返回北疆之时曾路过此处,有幸替柳亭如前辈埋骨。”
说罢垂眸看了看绾月的反应,只恐将她吓着了。
众人听罢都十分讶异。
什么?竟是宁安侯替柳亭如收骨的?
绾月也十分惊讶。母亲客死他乡,她并未见过母亲最后一面,如今听人说起,不觉又湿了眼眶。
她抬眸望着萧瑯,巴巴问:“那是你将母亲的信送给我的?”
非是陪他演戏。去年腊月二十八那日她确是收到了阿娘的绝笔信。算算日子,阿娘的信从从宁州至苏州,颠沛流离两个月是要的。
萧瑯这番话倒是叫她辨不出真假了。
萧瑯点点头道:“是我,不光是发往苏州的信,就连发往姜府的信,亦是柳大夫托我去办的。”
戚老夫人颔首,摸摸鼻子道:“柳氏我曾见过的,是个精通医术的好郎中。这么说来,便就是她临终之时将月丫头托付于你了。”
萧瑯长叹了口气,望着一脸严肃的姜正熙,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
姜正熙道:“此话是何意?”姜相恐他将自己的乖女儿骗走,眉头紧皱。
萧瑯坦然:“柳夫人知姜丞相现已娶,生活幸福美满,担心姜家不接受绾月,便将孤女托付了本侯。因此在寄往苏州的那封信里,便一同携着小月儿手中的这枚玉牌。本是打算等北疆的战事平定之后,我南下前去寻她的。”
“但可喜可贺,姜丞相并非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小月儿如今回了姜家,又姜家这避风港在,想必今后也不用本侯再操心了。再者说姜相似乎并不是很待见本侯,想必也并不想与本侯结这桩婚。”
萧瑯这番谎话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还将前因后果交代得明明白白,不着痕迹地替绾月将谎话给圆了,又不着痕迹地将这桩婚给推了。
听他说的有头有尾的,绾月自己几乎都要信了。更遑论先前对柳氏母女毫不知情的众宾客了。
因着是姜相家的事,众人一个没敢出声高谈阔论的,都只在心里嘀咕,间或有人交头接耳几句。
其中只有戚思珞声音最大,若不是有戚思瑜拦着,只怕是就要冲到人前去了。
而这门亲事究竟算不算数,且还要等姜相与宁安侯私下里自行决断,至少今日戚老夫人这桩婚是做不成了!
绾月的信稍稍放了放,抬眸对上萧瑯无奈的笑。
事事思量的周全,偏就有一人走进来要敲一敲定音锤。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李昭。
“皇上来了!”
“参见皇上!”众人忙起身叩拜。
见戚老夫人也拄着拐颤颤巍巍站起来要往下跪,李昭俯身上前接道:“外祖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天子大袖一挥,笑道:“今日外祖母八十大寿,众爱卿都不必多礼了。”
绾月第一回得见天子,心中颇为好奇,偷偷抬眼打量李昭。
眼前的男人和她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李昭看上去年纪很轻,且身材瘦削,相貌并非英武不凡,却是秀润天成、容颜如玉,但身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萧瑯见身旁的绾月正窥探圣颜,脸色暗了暗。
传言说皇帝李昭素与母族亲密,孝心感天动地。今日外祖母八十大寿,他怎会不来?
因着将今日看做是家宴,便未曾叫人通传,恐着惊到戚老夫人她老人家。谁知刚进门就听总叫他头疼的宁安侯自述定下了一门亲事。皇帝也想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料这相亲的对象竟是姜相家那个画的一手好画的小丫头。
李昭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不若就将此事给定下来。一来姜正熙也是他的授业恩师,对他更是忠心耿耿。与其等姜家以后与别家联姻,不若就选萧瑯这个“孤家寡人”。
他将萧瑯从北疆传召进京城来,这家伙三天两头便要给他生事,若是他娶了妻,岂非是能安定一阵子。念及此处便想到他后宫那群成日里无事也要生非的妃嫔,揉了揉脑袋。
身边的小太监立马关切道:“皇上,您可是又头疼了?”
李昭摇摇头,道声无妨,上前去携了戚老夫人的手,关怀了几句,便切入正题道:“方才朕好像听外祖母在讨论宁安侯的婚事?不知可与朕说道说道?”
萧瑯不悦地皱了皱眉,冷冷道:“萧瑯私事,便不牢皇上费心了!”
绾月心道:似乎……宁安侯与皇上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李昭叹了口气,看向萧瑯,好声道:“萧瑯,朕曾答应过你兄长,定会好好庇护你。召你回京也是为你萧家着想,你何必视朕如仇敌?”
绾月瞧见萧瑯覆于袖中的手紧攥着,面色却是依旧,冷道:“臣感念陛下圣恩,只皇上何苦拿兄长来压我,而今他已泥销骨,还能爬出来训我大逆不道不成?”
一番话夹枪带棒刺得李昭面上三分青白。
绾月心惊:他竟敢这么跟天子说话!如此无礼怪不得总被弹劾罚面壁。
李昭捏了捏眉心,气道:“你!”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李昭这一举动勾的满堂贺喜的宾客下了冷汗。只萧瑯跟个没事人似的,面色泰然,仿若人不是他惹的一般。
绾月心道,人人都恐触怒圣颜,他怎就不怕呢?
想起先前种种,她得出一个结论:萧瑯并非是不怕,而是作死。字面意义上的作死,左右萧家已剩她一个了,平生定疆之志也被剥夺,囿于这皇城脚下,便怎么恣意怎么活了。
绾月心中忽对他生出一种同情来。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眼神颇为怜悯,便就正巧被他抓住了。
报以疑惑。
未等这两人眉来眼去将情传,就见姜正熙上前来请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行了行了,姜爱卿快不必多说了,”李昭皱了皱眉,“朕不欲再说这些不开心的,正巧今日是外祖母的好日子,宁安侯与姜家小姐的这门亲事朕答应了,爱卿可不许反悔。”
皇帝似笑非笑觑了萧瑯一眼。早先坊间便有过宁安侯与姜家小姐不睦的传闻,李昭虽在深宫,却也不乏耳目。
定下这门亲事,他知萧瑯恨他,也知他不愿。
可那又如何?他李昭是皇帝,要宁安侯娶一个女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忤逆他,他便叫他不如愿。
公平得很。
皇帝金口玉言,这桩无中生有的婚事至此竟成板上钉钉之事了。
绾月毫无心理准备,她心中懊恼万分,早知如此便不将“如圭”搬出来了,直言自己无意于戚大哥,纵使将人冒犯了,将来同他赔礼道歉便是。
如今可好,撒下了一个谎便得第二个谎来圆,可倒底也是没能给圆过去。
见萧瑯寒着一张脸,绾月如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软着嗓子袅袅糯糯地小声道:“对不起。”
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她垂着眼,纤长卷翘的睫毛将那一双会说话的眸子盖住。
萧瑯觉察有人拉自己的袖子,垂眸见绾月像一朵霜打的娇花儿似的,叹了口气,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他弯腰对绾月温声道:“无妨,先谢恩吧。”
-
政务繁忙,李昭只吃了两盏茶,未等宴席开始便摆驾回宫了。
今日好事成双,喜上加喜,戚老夫人多吃了盏酒,早早歇息去了。姜相被宾客围着敬酒道贺,只得故作欢喜。
绾月垂着头,颓然坐在位子上,盯着杯中月发呆。忽有一戚府的小丫鬟附于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言辞见还带着些细碎的笑。
绾月致歉离席,由那丫鬟引着,往她说的地方去了。
猗猗绿竹尽处是一处水榭,名作“洗绿”。临水的一面,萧瑯凭栏而坐,垂眸望着湖中。
绾月在几步之外停住脚步,遣散了身旁的丫鬟,只身朝他走去。
她忐忑地走近他身侧,刚立住脚,便听他平静道:“你来了。”
萧瑯不看她,只看水。
绾月的心还揪在累他与她配成一对这件荒谬之事上,满是愧疚。
她小脸沉沉的,抿了抿嘴,小声回道:“嗯。”
来时特意四下打量了一番,此处远离宴席,环境清幽,纵使她大声呼救也可能无人听到。今日之事是她不好,萧瑯约她到这种地方见面,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绾月心惊胆战,越想越怕。
萧瑯转头朝她一笑,淡淡道:“此处视野开阔,风景正好,过来看看?”
绾月依言向前走,凭栏望向湖中。
夏迟清荷小,风动碧水凉。满眼尽是寂寥。
幸有远山如黛,青柳依依,间或一二鸟鸣,啼声婉转,慰藉人心。
美景当前,她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松了不少。可湖中鸟儿飞了三遍,鸳鸯游了几回,也不见萧瑯开始算账。
绾月有些急了。
闭目思量,罢了,从她拉他入水之时,便应想过总免不了要面对他。
她壮了壮胆,直言道:“侯爷,今日之事是我不好,我……”
“嘘——”
修长白皙的手指抵她的唇,凉凉的。
萧瑯弯腰看着她的眸子道:“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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