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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被打断了话,也只得将话憋了回去,变了变神色,同老太太一起慈爱地看向遇辞。
就这么一眼,他也瞧见了遇辞发间的簪子。
傅家祖上传世的两件物品都是玉簪,一件是及笄礼,一件是新媳礼。
傅家长房无女子小辈,这唯一一件及笄之礼便传给了遇辞,众人都是知道的。
所以文老在看第一眼时还不确定,复又细细看了第二眼,才确定那不是及笄簪,簪头的并蒂莲,那是长房子媳的新媳礼才有的规格。
遇辞对两位长辈的滞怔都丝毫没发觉,只看见了面前放着的一盘红烧狮子头。
老太太平时除了苏陵菜,还喜欢吃淮扬菜,这些菜式在海州很少能吃到地道的。
狮子头个头比较大,平时大自己吃不完一个,都是和祖奶奶一人一半。
想到这,她看了眼老太太的碗,苏岚早就十分殷勤地帮忙夹满了。
傅则奕正同遇海城说话,浅浅偏了下眸子,而后拿起了面前箸枕上的公筷。
遇辞还在纠结要不要夹,面前就忽然伸来双金雕红檀的木筷,轻轻夹起一颗狮子头,放入了她的餐碟中。
她愣了愣,转头看向身旁。
傅则奕偏眸看了眼,确保狮子头放入了她的餐碟,才放下筷子,继续偏头看向正在同他说话的遇海城。
他以为她夹不起来。
意识到这一层面后,遇辞怔了几秒。
瞧了瞧碟子里这个油亮亮,看起来很诱人的大丸子,她咽了咽口水。
算了,大不了别的菜不吃了。
练舞这么多年,在饮食上她一直比较自觉,有时候需要表演,都会坚持好久不吃碳水。
拿起筷子,刚将狮子头平均夹成两块,手边就忽然递来只餐碟。
龙泉的青瓷碟,花纹复古。
她愣了一下,捏着筷子转头看去。
傅则奕已结束同遇海城的交谈,也偏头看向她。
满厅觥筹交错,灯火晃耀,他润亮的目光静静停驻于她眼底。
低低道了声:“另一半给我。”
遇辞忽地愣怔了一下,须臾才缓慢地点了点头,应:“哦。”
正欲将分好的另一半夹过去,看了眼手里拿着的私筷,踌躇了半晌。
虽然她还没放进嘴里,但好像还是不符合礼节,于是又将私筷放下,拿起箸枕上的公筷,夹起一半狮子头,放进了他的餐碟里。
傅则奕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驻了一瞬,缓缓收回。
*
用完餐,遇辞又与傅则奕一同送了客。
昨日留宿的远亲今日也要走。
宾客渐渐离去,前一秒还热热闹闹的园子也慢慢静了下来,只余家丁忙前忙后地收拾整理。
遇海城与乔月影今晚不走,住在遇宅,遇辞本想去送,乔月影说是走夜路,不让她跟去。
文老是最后走的,由傅城亲自去送。
几人走至门前,文老步子稍顿,先是瞧了遇辞一眼,而后又瞧了傅则奕一眼。
遇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像对其余长辈一般,低声叮嘱:“您慢走,夜路注意脚下。”
文老神色微顿,继而又深深看了傅则奕一眼,傅则奕微微颔首,“您慢走。”
文老默了默,终是什么都没说,抬脚迈出了门槛。
*
送走所有宾客,珅伯领着家丁来锁园门,遇辞同傅则奕从门外跨进来。
珅伯默默瞧了二人一眼,笑了声,忙活着上钥去了。
从庭前小石阶走下去,傅则奕步子有些快,领先了遇辞几步之距。
在快走至前厅时,他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身看过来,唇微动,像是有话要说。
可就在同一时刻,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欲言又止,只得拿起手机,接了电话,先行穿过前厅,往正厅走去。
遇辞看了眼那抹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决定先去西园陪老太太聊会儿天,这两天忙着寿辰的事情,几乎没跟她老人家好好说几句话。
遇辞到西园时老太太刚更完衣,悄悄从门边探出个小脑袋,往屋里看了看。
老太太坐在小轩窗旁,朝这边瞧了眼,“进来吧,今儿怎么没忘记要过来了?”
话语虽是责问,但语气却是丝毫听不出责备。
遇辞嘿嘿笑了两声,从门后走出来,“我昨天来了的,您睡下了,早知道我就该给您拽起来,听我说话!”
说着,走至老太太身边,抱着她的脖子撒娇似的蹭了两下,“您真是记仇!”
老太太满脸和蔼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客人都送走了?”
点了点头,“嗯,小叔好像有事,可能得等会儿才能来您这边了。”
其实傅则奕近年已经很少晚上休息前来西园陪老太太说话了,他忙,时常结束时早就过了老人家休息的时间,于是也只在得空时会来。
遇辞离开裕园也有两年多了,自然不知道这些,老太太倒也没解释。
秦姨端了方小圆杌放在遇辞身后让她坐,随后便挨个去点屋内的灯盏。
现如今电器化发达,老太太却还喜欢用古典油灯,滴上一两滴花香精油,焚燃时满屋子都染上香气。
今晚燃的晚香玉,气息馥郁幽静。
烛火忽闪,一片暖光祥和。
老太太静静瞧了遇辞半晌,又缓缓将视线移至她发间的簪子上。
而后低低唤了她一声:“小辞。”
遇辞抬眸,“嗯?”
老太太看着她,微微扬起唇角站起身对她招了招手,低声道:“过来,祖奶奶给你看样东西。”
遇辞有些不明情况,但还是跟着站了起来,笑嘻嘻问:“是什么好宝贝呀!”
老太太没作答,领着她走去屋角的小书房,而后拿起书案上的一盏手持灯,去书架上找东西。
一排细细寻下来,从中抽出了一本皮面的“书”。
书很厚,看起来也很重,遇辞赶忙伸手去接,而后才发现这不是书,是一本相册。
托在手里很厚实,难以想象里面究竟存放了多少相片。
她有些疑惑,“祖奶奶,这是?”
老太太将灯盏放下,在书桌后坐了下来,笑着道,“家里的相册。”说完,抬眼瞧了她一眼,又道:“给你看看则奕小时候。”
遇辞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手里这本厚重的相册,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比刚刚更重了。
“来,坐下来。”老太太笑着招呼她,“这都是老相册了,我也有好些年没翻过了。”
遇辞顿了顿,应了声:“好。”
随后便捧着相册,在老太太对面坐了下来。
虽是老相册,但养护得很好,除了封页边角有些磨损,其余都是完好的。
在翻开封页前遇辞现实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老太太,得到点头的示意后她才缓缓翻了开来。
本以为前面会有些傅家的老照片,没想到第一页就是傅则奕的个人相册页。
但都是些证件照,小小的一寸,按照年龄增长规整地排列了一整面。
遇辞的目光微微顿了顿,在看到第一张,他还是孩提时的模样时,弯唇笑了起来。
他好像从小时候就是很周正的长相,只是幼儿时期脸部轮廓不会太清晰,带着点幼态的可爱感,穿着正规的小西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镜头。
每张照片底部都有留白,用黑色签字笔写上“则奕xx岁生辰日留念”。
这是他每年生辰的留影。
她笑了声,低低道:“小叔怎么小时候都不怎么爱笑啊!”
都没有一张是笑得特别开的,全都是很浅很浅,和他现在一样。
直到,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则奕八岁生辰日留念”。
这张相片下的字迹变了,与前几张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从这张开始,他便没再笑过。
遇辞的指尖顿了顿。
那年,傅父傅母意外离世,这应该,也是他在国内拍的最后一张照片,那之后就是十余载的异国旅居生活。
那时候的他五官已经有些长开了,是个英俊的小少年。
遇辞的目光在他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看向了下方留白上的字。
遒劲有力,和她昨晚在水榭里看到的楹联上的字迹一样。
应该是出自祖爷爷之手。
那就是说——
想到这,她往上看了看。
前面那些相片下的字迹,应该都是出自他父亲之手。
光影晃动间,遇辞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吸了吸微微发酸的鼻腔,转动视线继续往下看。
八岁之后,他的照片基本都是从国外寄回来的,边角上会有印着英文影楼名的logo。
指腹一一划过,从八岁到二十二岁。
看着他一点点褪去稚气,一点点长成成熟的大人。
最终,她划动的手指在他十八岁生辰那日的照片上停了下来。
干净的白衬衫,系得规整的领带与熨贴的西装。
而这一张下的字迹又换了,换成了老太太的笔迹。
一个分界点。
在这之前,他所有的照片里都是戴的领结,从这张照片开始,领结换成了领带。
领结与领带。
少年与男人。
眉眼英挺,帅气到惹人注目、难忘。
在这一刻,遇辞眼中的水汽积蓄到顶峰。
她想起她迈入青春期时,母亲一一耐心教她梳头发,教她女孩子需要注意的一切一切。
那是谁教他的呢?
是谁教他系领带,教他使用剃须刀。
老太太坐在对面,静静瞧了她少顷,也跟着低低叹了声。
似是受到这声叹息的影响,遇辞赶紧吸了吸鼻子,视线又在这一页流连了片刻,才翻开了下一页。
而后又是微微一顿。
这一页都是全家福,傅家的全家福。
老爷子、老太太、傅爸爸傅妈妈以及傅则奕。
所有人都在。
依旧是每年一张,时间也依旧是傅则奕生辰那日。
只有八张,再无后续。
她深深吸了口气,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忍,缓缓翻至了下一页。
这一页都是些日常相片,裕园内的好些人都有出镜。
有珅伯,有秦姨,还有好些裕园的老辈园丁。
其中就属珅伯最搞怪,几乎每张有他的相片,他都要做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和动作。
遇辞被逗笑了,一一看过去,而后在其中看见了一张傅则奕父母的双人照。
看背景两人应该是坐在住月阁下的小亭子里拍的。
背后是一片繁茂的花海,以及从花影间隐隐可见的揽月楼与住月阁。
傅则奕更像他妈妈,温暖和煦的长相,让人一眼就想亲近,但大体气质与轮廓像他爸爸,立挺周正,文墨但不乏独当一面的沉稳气。
两人一站一立,笑容都很温和。
傅则奕妈妈一身月白色旗袍,坐在石凳上,轻轻依偎在丈夫的身上,看起来幸福又美满。
气氛太过温馨,连带着遇辞都微微弯了弯唇,正欲翻至下页,动作却忽地顿了一下。
她看见了傅则奕妈妈头上的发簪。
因微微偏头依偎,一截簪头从脑后露出来。
青白玉,并蒂莲。
她倏地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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