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首席（三）

“这还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李夫子不赞成的声音响起，“贺岚，我原以为你是最不看重出生门第的人。”

        贺岚轻笑了一声，岔开了话题：“李夫子，我记得您原是最不喜欢江缨的，光是在我这里您就告了下于五次的状，如今看来，您倒也是挺喜欢她的嘛。”

        李夫子哼了一声：“那丫头原先没大没小、牙尖嘴利的，后面也不知开了什么窍，倒也踏实，对我也算是尊重。虽然还是有点毛躁性急，但大体礼仪还是相当过的去了，当然还是比不上唐泽这孩子就是了。但是，”李夫子顿了顿，“首席主要看的可并不是这个。”

        贺岚道：“唐泽这孩子，努力有余，天赋上到底还是差了些；而江缨，天赋尚佳不可多得，唯一的短板，早年的基础教育太差也被她自己的勤奋弥补了；意志坚定、百折不挠，作为一个除妖师，可以称得上是我所遇见过最为优秀的；假以时日，她一定能超越我，成为名留青史的除妖师吧。”

        “……这可真是很高的评价了。”李夫子道，“那为什么……”

        “因为，”贺岚拖长语调，语调又重新变得狡黠：“我可太累了。”

        “我这次就是想辞官，就是想让自己好好地休息一下，天香阁我都多久没去过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好不容易我这俩徒弟都出息了，接班人也有了，那我还不赶紧把首席交给他们赶紧退、自己过点舒心的清闲日子。”

        “但是我这俩徒弟，一个比一个不让我省心。伴君如伴虎，首席除妖师上对皇上太子、下对金吾府日常管理，其中种种门道，可没这么好当。江缨本就是孤女，我就是她最大的靠山，要是以后当了首席除妖师，可有的是我操心的时候；唐泽么，到底背靠唐家，出了什么事有家兜着，烦不到我这里来。况且唐泽虽比不过江缨，但是做首席除妖师的才能却是绰绰有余了。”

        贺岚叹了一口气，道：“李夫子，首席除妖师若是只看个人能力，我必是会选江缨的，但——”

        唐泽再听不下去，转身就走。他的脑子很乱，心中好像有什么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倒塌了。

        从小时候开始，他无数次曾经想过，接过贺岚的衣钵，当上首席除妖师的场景。如今他站在离梦想实现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欣喜；贺岚和母亲的脸在他脑海里交错而过，字字句句，无一不在证明着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他根本就比不上江缨分毫。

        可是他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到不能再努力了，就算如此也比不上江缨吗？首席除妖师的位置是他的家世替他挣来的位置，这让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像是笑话一样。

        他经年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但为什么他会这么失落痛苦？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里，思虑万千，一夜未眠。在桌前枯坐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他主动敲开了父母亲的房门，说出了他深思熟虑一晚的决定：“我要去南岭地方除妖司驻扎一年。”唐泽说，“那里妖怪横行，我想对我的除妖术的提升很有帮助。”

        这个时间点去南岭外驻，就是相当于放弃首席除妖师的竞争了。所有人都对他的决定感到费解；父母对他的决定大为光火，好坏歹话说了一箩筐，见他不为多动，便又请了贺岚来劝他。

        贺岚来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家后院里练剑。一个漂亮的回转，院子里响起了喝彩声：“不错啊，唐泽。最近剑术大有长进。”

        唐泽回头，看到贺岚站在院子旁边的树荫下笑眯眯地鼓掌。

        唐泽放下剑，笑了笑：“师父。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吗？”

        贺岚收起了笑容，道：“我以为首席除妖师是你一直的梦想，唐泽。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呢？”

        唐泽笑了笑，直直地看向贺岚：“师父，你希望我当上首席除妖师吗？”

        贺岚挑了挑眉，唐泽今天的态度和往日不太一样：“自然是希望的。”

        “为什么呢？师父？我想知道你不选江缨而选择我的理由。”唐泽直直地看着贺岚的眼睛：“如果我没有出身唐家，如今只是个平民，师父你还会选我吗？”

        贺岚叹了口气，道：“唐泽，你那天听到了我和李夫子的谈话是吗？那次谈话结束后，门口的守卫说你来过。”

        唐泽道：“师父，我是想做首席除妖师，但我是想凭借自己的实力而非家世而当上首席，而并非是靠家世。如果我就这么接受了，那才是对我多年努力的侮辱。”

        “我也许确实可能天赋并不出众，但我有这个自信靠后天弥补回来。假以时日，我会靠着自己的实力，名正言顺、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地、做上首席除妖师的位置。毕竟关于‘努力’的天赋，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人任何人，师父。”

        “这就是我自己的觉悟和坚持，所以不要再劝我了，师父。我意已决。”

        贺岚看着唐泽良久，从唐泽脸上的决心看出了事情的无可转圜，遂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师父很欣慰，我们阿泽是真的长大了。”

        贺岚明明说着夸赞他的话，眼神中流露着唐泽看不懂的悲哀。

        “师父，你怎么了？”

        唐泽看着他的难过神色，忍不住出口问道。

        “啊？”贺岚怔了怔，下一秒又恢复到平时漫不经心的笑脸：“这不是想到阿泽你走了，阿缨这家伙又是常给我添麻烦的，不由地开始担心我的辞官以后的清闲生活统统飞走了嘛。。”

        “是吗？”唐泽怀疑地皱着眉头，他觉得贺岚并没有说实话，“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你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尽管和我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帮你。”

        贺岚看着他，嘴角微动，唐泽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说出来些什么，但又犹豫了，最后到底没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唐泽，在他耳边低声说：“阿泽，你和阿缨都是师父非常重视的徒弟，我所求，不过是你们都能平安开心罢了。你和阿缨都是展翅的雄鹰，既然有了目标，就放手去做吧。师父会永远支持保护你们的。”

        贺岚这样说着，一字一顿，就像是和他许下誓言做出承诺一般地郑重。他拍了拍唐泽的背，接着离开了，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你父母那边，我会说服他们的，别担心。”

        唐泽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微笑了：“谢谢您，师父。”

        贺岚没回头，只是举起一只手摇了摇，算是回应。

        许是贺岚的劝说有了作用，后面唐父唐母没再多说什么。唐泽的对外申请驻扎很快就被批准下来。七日后唐泽就要出发去南岭了。出发前几日唐泽昔日交好友人纷纷与他送别。离别前一日，唐泽和符泓单独吃完一顿离别宴，符泓执意要把唐泽送到唐府门口才离开。唐泽失笑道：“我又没有饮多少酒，倒是你，饮了不少，也该是我送你回家才是。”

        符泓拍了拍他的肩：“还说这些！我们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你这一去，我们再见可就难……了。”符泓停下了脚步，“唐泽！”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江姑娘？”

        唐泽的心猛地一跳，顺着符泓指着方向望去，不是江缨还是谁？她正站在唐府大门前神色犹豫，似乎是在踌躇要不要敲门的样子。

        符泓笑道：“还真是个美人。”

        唐泽横了符泓一眼，符泓识相地笑道：“开个玩笑。看来江缨姑娘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在意你嘛，还特意来给你送别了。”

        说完便大声道：“诶，江缨姑娘！”

        在江缨回头向他们看过来以后，符泓用力将唐泽往前一推：“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哈哈！”说完便脚底一抹油溜了，而唐泽根本无暇训斥捣乱的符泓，因为他看见江缨正一步步向她走来。他们已经有好久没有说过话了，此刻竟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江缨走到他面前停住，唐泽也看着她，两人都没说话，半晌，江缨才说道：“刚刚那个是你的朋友吗？”

        “啊……是的。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唐泽道。

        “没想到你朋友也认识我，我应该从来没见过他吧。难不成你之前和他说过我？”

        “并没有！”唐泽反应激烈地否认了，话一出口他也觉得自己：“只是刚刚看你站在门前，我告诉他的，他这个人比较……爱捉弄人，误会了什么，才像刚刚那样大声喊你，抱歉。”

        “啊，没事。”江缨眨了眨眼睛。

        两人一时间沉默，唐泽便道：“……你有什么事吗？”

        江缨一怔，犹豫了下，还是手上的、绘满了凌霄花的纸盒递给了他：“给你。”

        唐泽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沓是她自己画的平安符。

        唐泽惊讶抬头，看见江缨满脸不自在地撇过脸去：“师父和我说了，你不是明天就要起南岭驻守吗？那里多妖怪，带着这个睡觉也安稳些。”

        唐泽做梦也没想到江缨会送他平安符，本来江缨主动来找他这件事情已经让他足够惊讶了，他和江缨的关系近几年一直不好。

        江缨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惊讶，找补了句：“师父叫我来的，你不想要的话，扔掉也可以。”

        唐泽道：“不……我不会。”也许是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也许是因为江缨的主动，也许是和符泓刚刚喝的酒，让他也不由地也坦诚了些。他笑了笑，郑重的把纸盒放进怀中：“谢谢你。”

        江缨也像是被他的坦诚惊到了，愣了一秒才说：“……没事。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那我先走了。”

        说着便侧过身就要离开，但走了两步，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唐泽：“唐泽，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外驻？你不是一直想当首席除妖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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