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沙漠的东境的聚集地有许多。

        驻扎在大片绿洲中的大小村落，露宿于旷野之上的冒险者营地，以及被城墙层层保护着的远城。

        “城墙？”

        米珈眼前一亮，回忆起路上听到过的传闻，“我曾经听人讲过，沙漠的东境有一个传说中的城邦，方圆五十里有高大城墙保护，不管面对怎样的灾难都坚不可摧，里面物资丰富，就是在说远城吗？”

        少年淡淡点头，语气毫无波澜，“嗯。但是远城不接受外人，你们进不去。”

        “呱？！连本大爷也进不去？大爷不信。”

        歪头听讲绿皮鹦鹉登时兴致来了，十分自负地挥了挥翅膀，“就没有本大爷不能去的地方，大爷我……唔！米小珈，唔唔……”

        长卷发的少女笑眯眯的，若无其事地捂住鹦鹉的嘴，“不好意思，你继续讲。我还挺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城邦，听说里面的世界很不一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进城？”

        绿皮鹦鹉愤愤然瞪着女孩，但是女孩轻轻松松单手捏住鹦鹉的鸟喙，一人一鸟欢脱地斗争着。

        修九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在了要炸毛的鹦鹉身上。

        身长不过20公分，羽毛几乎是绿色，只是翅膀边沿有着青蓝色渐变，头顶一撮黑毛，颈部一圈黄羽，眼睛两颊是裸露的白色硬皮，从外型上看简直就是一只劣等进化的小型鹦鹉。

        但这样一只鹦鹉却悄无声息地击倒了自己，是他身体状态现在太糟糕还是因为这只鹦鹉比较特殊。

        垂眸掩住眼中不明的神色，修九开口，“远城会对城外发布任务，有的任务报酬是进城的名额。”

        讲完这一句少年又不作声了。米珈还认真地仰着脸，求知的圆眼却只对上少年看来后平静冷淡的双眸，有点茫然地眨眨眼，“没了？”

        看着少年一副说完了的表情，米珈内心无数只羊驼奔过，这些信息也太少了吧。

        可能米珈无言以对的表情太过突出，修九又补充了一句，“这种任务很少出现，也很难完成，你可以在城外公告看到，或者去冒险者营地打听。”

        米珈还想追问，却看到少年在讲完话时低头微微皱眉，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点，忽然想起自家鹦鹉下的狠手，顿时又心虚了起来，“哦哦，那我先去冒险者营地看看吧。冒险者？似乎也挺有趣的。”

        有趣么，那些为力量和快乐疯狂的人？

        修九不置可否，但并未多说，眼前这个自称横穿这片死亡沙漠而来的少女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想要知道些什么，没有可以离开了。”

        “好吧。”

        米珈听出了赶客的意思，倒也不在意，只是有点遗憾。她还挺想呆在这里的，这个白发少年说不定真的是凉石成精，在他身边都好像比别的地方凉快一点，不知道是什么能力。

        可惜打探别人的能力是冒犯的行为。

        遗憾地咂咂嘴，米珈起身正要拍拍身边的鹦鹉走人，结果却拍了个空。扭头一看某鸟已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少年面前，歪着头卖萌，“呱，小子！大爷问你个事，你最近还缺鹦鹉吗？可以□□陪聊陪打人的呱~”

        “鹦！老！八！”

        修九这回早早注意到了悄悄摸到身前的鹦鹉，闻言依旧稳稳地坐在树边，只是眼底微微浮现了一丝惊讶和茫然。但是一旁的米珈顿时气炸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拎走鹦鹉。

        鹦鹉这回反应可快多了，扑腾翅膀咻地一下窜到树上，“米珈你再对本大爷不客气，大爷是不会和你分凉石的！”

        “你的凉石都是我买的！”

        “哼，大爷说的是这个凉石，不要妨碍大爷争取更好的生活环境。”绿皮鹦鹉翅膀一挥，直直指向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白发少年，“在这炎热的酷暑里，谁不想和凉石贴贴。谁让你动作太慢，要是成功趁人昏迷直接绑走，大爷都已经享受上了！结果现在还要大爷我亲自认主！”

        修九：？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我哪有？不要瞎说。”

        鹦鹉还在叽叽歪歪，听见米珈的话立即不满，“呱！你敢说你不想抱着他睡觉吗，本大爷都心动了，你明明都拿这个人的手贴贴了！”

        “闭嘴！”

        米珈顿时又羞又恼，怎么可以翻这种趁人之危的旧账，还当着受害者的面大声密谋。瞬间米珈只想让这只倒霉的绿皮鹦鹉封口！

        正要撸袖子收拾鹦鹉，少年却忽然起身，把米珈吓了一跳。只见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兜帽，似乎察觉了米珈的视线，修九拉住帽檐的手忽然一僵，视线淡淡扫过更加僵硬毫无察觉的米珈，开口的声音依旧是四平八稳简短冷，“告辞。”

        “等等！”

        身高腿长的人一身黑色风衣，眼看就要消失在绿洲林间，米珈浑身一激灵，立刻开口喊住人，修九侧身回看，一个玻璃瓶便径直朝他飞来。

        “这是和你交易情报的报酬。”修九微微一愣，和鹦鹉斗争的米珈并未注意，只是继续补充，“这种草药精华对于跌打损伤效果很好，你后脑勺要是还在疼可以抹一些。没骗你哦，我一开始就说了是要和你交易情报。”

        少年依旧站着没有回应，米珈便抬头看去。

        却见这高高大大的人侧身捏着一个小瓶子似乎迷惑又有些无措的样子，虽然还是一张冷脸但气息的变化十分微妙，那种时刻绷紧的危险尖刺像是忽然软了劲，让米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也不打不相识，说不定之后还会见面，就算交个朋友！”米珈露出两颗虎牙，某个想法也蠢蠢欲动，“呐，你是冒险者营地的人吗？我们其实也可以同行的……结个伴走挺好的。”

        “我不和人同行。”

        片刻的沉默后，少年终于还是收起瓶子，转身离开时脚步一顿，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给个忠告，不要随便相信营地的人。”

        修九的身影踏入林间很快消去了存在的气息，就像是幽灵一般，留下鹦鹉和少女两两相看。

        “他说不要相信营地的人，那他是哪里人？”

        “呱！大爷的凉石没有了，他居然嫌弃本大爷！”

        一声困惑和一道哀嚎同时响起，米珈的脸顿时黑了，一口银牙磨得咯吱咯吱响。鹦鹉潜伏许久的危机感终于上线，小翅膀一张开启灵活逃窜，吊着嗓子大喊，“米珈珈珈——不早了不早了，难得有条件，快去生火做饭呱！”

        “是啊，这不是正在抓食材呢——”

        太阳渐渐向着地平线沉落，四轮太阳颜色时常不太统一，于是在这四面天空都染了晚霞，茄紫金黄胭脂红，铺满了整片头顶。暗哑的暮光寸寸扫过细沙，眷恋地为无尽沙海镀一层亚金，星棱丘明暗分界。

        光亮一点点消失在这大地上，瑰丽的晚霞退却，星空拉开了帷幕。双月悬空，一大一小遥相呼应，跨越灿烂的银河。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沙子不如土地能储存热量，气温急速下降。

        蛇和蜥蜴从沙洞中钻出开始觅食，白日被晒得懒洋洋的群狼也离开绿洲，黑夜中复苏的捕食者开始角逐。鼹鼠纷纷进窝，骆驼群聚在一起，卧在一处闭眼睡觉，长长的骆驼毛有着上好的保温效果，这群沙漠中的主角永远悠闲而自在。

        绿洲湖泊边上，一堆篝火熊熊燃烧。

        米珈躺在毯子上，仰面看着星空，万籁俱静的夜里只能听到树叶与风声，篝火上的热水咕噜噜冒着泡，还有不远处鹦鹉磕哧磕哧啄坚果的声响。

        能碰到绿洲真不错呀。

        米珈伸出手，像是想要抓着月亮，脑海中慢慢勾勒着接下来的行程。

        终于要走出这片沙漠了，也听说了传闻中拥有坚固城墙的庇护所信息。沙漠的这一边真的有聚集地，还不少，听起来也都发展得不错。

        自己开始流浪也两年，时间真的好快，可惜一直没找到一个让自己想留下的地方。

        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是流浪的终点呢，有点期待。

        米珈的目光追着银河，嘴角微勾，漫无目的地幻想着自己可能会遇到的情况，然后又自然地想起了在这片绿洲的另一个人，感觉这人有些像个神奇的谜团。

        话少又冷酷，明明看起来虚弱极了，但却给人下一秒就能被取走性命的危险感，被这里的动物们惧怕，却又不取水不捕猎，悄无声息就像是幽灵一样，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不过最开始还以为会是个凶恶的人，交流之后却有些意外。

        她联想到了之前碰到的一只受伤的豹子，见到人靠近就十分凶狠地龇牙咧嘴，就算她用上自己能力也收效甚微，只是给那只豹子扔下食物和草药后，凶巴巴的豹子又警惕又迷茫。

        后来她离开的时候，豹子还别别扭扭用尾巴卷了一下自己的手示好。

        人和动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有点奇奇怪怪的可爱。

        米珈愉快地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卷了卷毯子便闭上眼睡下，梦里像是见到了理想的安居所，迷迷糊糊一会儿想到了自己明天又要在酷热之下赶路，一会儿想那个白发黑衣的少年在做什么。

        其实绑走也不错……

        银河之下，沙海浮沉。绿洲掩盖在起伏的沙丘中，篝火边的女孩睡得很香，卷曲的长发软软地披散开，绿皮鹦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四仰八叉地抱着坚果睡着。

        绿洲林深处，孤身少年却在剧痛中醒来。

        疼……

        好疼啊……

        颀长的身子蜷缩起来，大粒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银发凌乱地缠在脖颈上，眉峰死死拧起。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灼烧，痛楚烧进灵魂，就要烧毁理智一般，只留下黑暗和暴虐的负面情绪。

        空气中某种能量被强大的波动牵引，汇聚在被浓密树丛掩盖的幽暗的角落。

        刺啦——

        白玉似的手指化作利爪刺入树干之中，寒冰从损坏之处疾迅蔓延，幽蓝瞬间爬上树梢尖末，冰霜覆盖住暗绿一瞬间夺去了生机，幽幽寒气爆发。

        可寒冰的制造者，却仍处于极热中，汗水沿着下巴一点点滴落，落入锁骨汗湿了里衫。修九扶着冰霜树颤抖地站起，黑色兜帽缓缓滑落，浅蓝的双眼已经转为深沉的猩红，长长的银发间一双雪白的尖耳立起，捕捉着方圆百里的动静声响。

        有人，白天的那个人。

        脑海中闪过一双上好琥珀般清亮的眼睛，修九残余的理智让他想要离开这片绿洲，往沙漠深处发泄。只是蓦然间，绒耳微动，遥远的天际似乎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微弱时好像寻常风声，但它却比狂风恐怖得多。

        修九的瞳孔瞬间缩紧。

        他希望这是自己听错了，这是……被誉为死亡丧钟的，沙漠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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