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座位席共有五层，平日里众人在此呐喊助威，而此刻空无一人，夜色里显得灰暗而静谧。

        沿着侧面走，操场上任何光源都已经完全隔绝开了。这一条辅路上设有一个铁门，但不常关上，就像那个已然干涸的泳池也许久没有发挥自身的作用一般。路灯不是很亮，此刻在与操场的对比之下更像是个被遗忘的地方。

        阮轻低头，打开手电筒。

        并非是看不清路，只是强光之下会更有安全感。

        “喵呜——”一只橘黄色的猫撞进视线，它身形很瘦，从阮轻身前横行而过，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学校里不准宠物乱晃，平日里阮轻从没见过它，这会儿大约是从教职工家属里遛出来的。

        阮轻试图近身，又把手机的光亮都关上了。座位席背面是一排器材室，猫儿踱着步子走进了器材室前的支路。

        倒是等会儿啊，她不禁轻叹了声。

        这条支路没有专门装上路灯，左边是泳池，有高高的铁丝网拦着，斑驳的光影能透过网格洒在地上，而右边则是器材室。不远处，宿舍楼的影子落下，整排器材室被分成两段，一段透着弱光，另一段藏在影子里。虽然操场的声音还能传入耳畔，可这个地方这会儿还真有点让人犯怵。

        阮轻本来饶有兴致，这会儿她却有些迈不开步子。

        正犹豫着，斜前方传来一阵轻笑声——

        阮轻下意识顺着声源看过去，那穿着校服的人倚着器材室的门而站，外套由于没有扣上拉链，随意地敞开着，他左腿打直而右腿微微曲起，手上擎着一支正在点着的烟。

        本来微微垂下的头，这会儿抬了起来。

        阮轻呆了会儿才得出结论——

        熟人。

        也就是这会儿后知后觉的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一直屏着呼吸，于是赶紧大口吸气。

        沈妄之眼神有些迷离，他再抬起手，深吸了一口后在烟雾缭绕中灭了烟。

        阮轻这会儿往四周瞧瞧，猫是追不着了。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的动作，认识的人总要打个招呼：“沈妄之，你怎么在这儿？”

        沈妄之无所谓地笑笑：“你不是看见了？”

        她心里没什么可恐慌的了，脑子里只有疑问，于是不自觉走近了一些：“你怎么不参加表彰大会啊，那不上台领奖了？”

        沈妄之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悠悠道：“也不缺这一次。”

        阮轻装作了然于心的模样点了点头。可她的眼神此刻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这种时候，她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你往哪儿去？”沈妄之打断她的思路。

        “不会是……”他缓缓道出：“考得不好，赌气了？”

        这真是被沈妄之拿到把柄了。

        玩笑总是开得一副颇为自信的样子。

        阮轻正想着怎么谈谈两人之间尚未解决的经济问题，可想想还是开遛比较省事。江若琪说不定已经到小卖部等着了，况且自己绝不是那种欠债不还的人，这会儿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承认这样的想法有点不地道。

        “啊！当然没有，我这是要去买……”话到嘴边，她急忙改口：“陪江若琪买点吃的，她饿了。”

        可不能说自己是去小卖部买零食啊，这个紧要关头跟消费有关的都显得十足微妙。

        沈妄之嘴角仍是噙笑，看着她。

        怕不是一种审视？

        她撅不起来，只好摊牌了，耷拉着脑袋道：“哎呀，我是还有一点点钱的，但就刚刚够填饱肚子而已……”

        沈妄之不发一言，像是让她继续。

        “我一拿到新的零花钱就还给你，好不好？”眼前的人抬着头，言语间真诚无比，还有所希冀：“我绝对不是那种欠债不还的人，因为我也不喜欢那样子的人……”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

        沈妄之没忍住，别开眼后扯了一下嘴角。

        这是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打着站在他这一边跟他套近乎的主意。

        有些好笑，是什么时候让阮轻觉得他沈妄之非常、不喜欢、欠债不还之人的？

        他竟不知。

        沈妄之是何等人啊，一开始听到了乱七八遭的话，内心里十分不解，但是面上依旧能淡定如初。他敢发誓，自己向阮轻表明过的不用还钱的态度绝没有掺假的成分。

        有意思。

        不如顺着她来：“嗯，我也不太喜欢。”

        等到了回应，阮轻心里哔哩啪啦炸开了：“是吧！”她趁热打铁，语速都快了起来：“那得！我俩不是还加了微信吗，我一拿到钱就线上转你？”

        她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又说：“或者，你想要现——”

        现金。

        阮轻没能说完话，因为一股子力猛然把她拽了过去！

        脑门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阵眩晕，脚步也完全错乱，这会儿根本站不稳，重心倚在某人身上——下意识闭起来的眼睛半睁开后，她发现，自己的手一边抓着沈妄之的手臂，一边正搭在他胸膛上，而此刻，她正侧着脸趴在沈妄之怀里……

        器材室的门槛都很宽，整扇门并不与墙面平行，沈妄之本就倚着门而站，这会儿两人就堪堪站在了门槛上。没有任何动作，宛如放在橱窗里的被人观赏的行为艺术品。

        这是、什么个意思？

        阮轻完全懵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气息都强行控制住。

        耳畔仍然是操场传来的声音，要进行到表彰与颁奖环节了，获奖名单先从三等奖开始念起。阮轻趴在略有起伏的胸膛上，她依旧没有作声，只想找机会再小声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说一开始是被吓到了，那现在是阮轻忽然想通了。今晚是整个高一年级的表彰大会，而高二高三在上晚自习，因此校园里但凡出现随意走动的学生总是难以解释的。若在会上中途离开去洗手间，或是去小卖部买水都还好说，但要是在此处被校园执勤保安或者什么别的老师主任抓到算是怎么回事？且不说本来沈妄之就是翘掉大会来抽烟的，阮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逗留，这还一男一女的，如果真的被抓包，可不得闹大了？

        沈妄之名气还这么大，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咳！还是先管管自己吧，她的小心脏可经不住这样的情节，自己也不想再这么倒霉了。

        如若不然，沈妄之毫无理由对她做这些。

        脑子抽了吗？

        -

        没有秋雨浸润的十月初，空气中有些干燥，但是晚风过处，又送来一阵清爽。

        南城二中是种有桂花的，此刻缕缕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混着残留的烟草味，怪好闻的。

        阮轻没问出口，维持着一个姿势有些累。沈妄之感受到怀里的人时不时挣扎了一下。

        “嘘。”他松开了一些，垂下头微乎其微地道了句：“有人。”

        阮轻重新按捺下不太平静的内心。

        大会已表彰至一等奖了，再往上就是特等奖。年级人多，因此只有获得一等奖及以上的荣誉才能被教学秘书一一念到名字，前面表彰的二、三等奖都是挑着念。话筒透过音响设备传出的声音很大，一派不间断的喜庆与热闹之感。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阮轻竖起耳朵，似乎、真的能听到一些动静。

        有人在不远处，是从座位席的另一端绕过来的，似乎在走走停停中在慢慢靠近。

        视线中却依旧看不见。

        一半光亮，一半阴影。

        沈妄之和阮轻在光亮的这一端，而来人尚在阴影那一块儿。

        迟迟未见打着手电筒乱晃，应当不是执勤校警或者老师主任，可也并非没有可能。沈妄之和阮轻都各自知道自己到这来已是所谓的胆大妄为，更没有预料到的是两人还能撞上一块儿，现如今更是在这一起玩起了木头人。所以如果来的人也是学生，到这来是要干什么呀。

        阮轻心跳有点儿快，巴不得拉着沈妄之一走了之。不管谜底究竟是什么，这时候留在原地总是煎熬的。

        此时，大会念到特等奖获奖名单。阮轻觉得——年级11，自己这次应当是得了个特等奖。

        下午放学时在下楼过程中听到有人议论，沈妄之这次还是年级第一。她这会儿其实特别想求证一下，以及对他的各科得分也有点兴趣。

        “获得特等奖的是以下同学，高一（1）班——阮轻、曾蔚良、何芷璐……”果然没错，按照二中的传统，特等奖之上的……那么沈妄之就应当是榜首的“荣耀之星”了。

        阮轻抬眸望了沈妄之一眼，差点儿就要把话说出口——

        嘭！！！

        纷纷扰扰中，斜前方传来一阵声响，是身体撞上铁丝网围栏的声音——

        在门槛上站着的两人不约而同望过去——

        这时，阮轻的整张脸一点点变得通红，蔓延至脖颈，她能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在发烫。

        沈妄之瞬间也是怔住了。

        没料到。

        然后，他能感觉到跟前的这个人身体都僵硬了起来，只见她急忙往外退了一步，脚步挪出了门槛。阮轻站得十分拘谨，双手似是无处安放一般，只好攥着衣角，眼睛此刻只敢盯看着地面看了。

        ……

        不远处。

        是阮轻震惊之始源。

        冲破阴影而出，淡光之下——

        穿着校服的两个人贴在一起，发了疯一般热吻着。男生双手搂起女生，女生腾在空中，纤细的手臂搭在男生的肩上，双腿一左一右绕在男生的腰侧过。那个女生身后贴着的是泳池的铁丝网格围栏，此刻更是拔地而起般承接着暴风骤雨。

        旁若无人，沉溺至死的心态。

        大火燎原，春风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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