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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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翻云榜派下那日起,朱雀堂前便门庭若市。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各色人士到堂前叩门,自称已寻得扈家庄灭门元凶。将人请至堂中细问,怎料得到的都是‘神明降罪’,‘天火焚庄’之类的荒诞言论。堂主朱齐无奈订下规矩——返揭榜人必先送上拜帖,言明身份目的,由他亲自审阅后,方可派人请至堂中。
这日,朱雀堂老管家正吩咐下人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突然,堂前的看门小厮跑了进来,说门外有两位公子,自称身负奇术,为扈家庄一事而来。老管家询问来人是否持有朱雀堂请帖。可小厮却说门外之人并未揭榜,此来是另有他事。管家以为来人神秘,心道是遇上了不求钱财只为真相的旷世奇人,赶忙前去应门,不料来人竟自称掌拼尸接骨之术,能复原扈家庄内上百具残尸。老管家见来人言语荒唐,心生厌恶,将二人拒之门外。
是夜。朱雀堂的大门再次被叩响,小厮赶来应门,见门外立着二人。
“怎么又是你们?滚滚滚,今晚宴席可重要着呢,都是大人物,别在门前闹事。”
忽然,一道声音凭空贯入。
“宴席?扈三伯尸骨未寒,朱雀堂竟大摆宴席,是何用意?”
小厮闻声望去,见一身负巨弓的女子自二人当间走出。
“白……白大小姐。”
“怎么?现在朱雀堂门槛如此之高,我都来不得了吗?”
“没……没有。白大小姐里面请。”小厮颤抖着迎上前,为白慕寅带路。
白慕寅冷哼一声,进了门。在她身后,月落影和花见怜也跟了进去。
那小厮引着白慕寅走了一段路,中途碰上一个过路的杂役,小厮赶忙冲那杂役暗暗摆手,示意他去通知堂主。
三人一路行至中堂。中堂大厅内正摆着一桌宴席。
席上坐着九人。坐在主座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朱雀堂堂主朱齐。朱齐右侧闭目端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布衣女冠,左侧坐着两个容貌相似的年轻人,一人作儒生打扮,一人作武生打扮。此外,席上另还坐了三个身着白衣的儒雅青年以及两个气度不凡的侠士。
朱齐见大堂外三人走来,赶忙上前,“慕寅,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还得七叔派人去请。”
“今天刚到龟海镇,还没来得及。”白慕寅看着堂中宴席,皱眉问道:“七叔,这是怎么回事?”
“哦,大家远道而来,这几日也为扈家庄的事费心尽力,我弄桌席,酬谢一下。来来来,慕寅,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朱齐脸上堆着笑,引着白慕寅走到那名女冠身旁,“这位是岁枯道人。”
白慕寅行礼,“道长。”
岁枯道人闭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朱齐又引着白慕寅到那两个年轻人旁边,“这二位是陋室双杰。”
武生拱手行礼,“白丁客,王清。”
儒生拱手行礼,“鸿儒生,王浊。”
朱齐又指向一旁两位侠士,“这二位是容音谷弟子。”
“刘福生。”
“赵人王。”
最后,朱齐指向那三名白衣青年,“这三位是竹里馆名士。”
竹里馆三人起身行礼,依次报上姓名,“玉亭”,“玉台”,“玉楼”。
白慕寅回礼,起身时却见那位名叫玉楼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眼中深情,好生暧昧。
白慕寅不禁心生恶寒,皱眉别过了脸。
这时,‘白丁客’王清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月落影和花见怜,问道,“这二位是……?”
白慕寅走到二人身边,“他们是白虎堂座下门客。”
月落影抱拳,“在下洛言。”
花见怜也跟着行了一礼,“在下华翎。”
白慕寅继续道:“洛公子和华公子能力不凡,有他们相助,相信不日便能探明扈家庄灭门真相。”
此话一出,堂中顿时无声,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良久,一直闭目端坐的岁枯道人出声道:“如此,甚好。”
朱齐脸上慌乱一闪而过,他干笑两声,上前招呼几人,“慕寅,一路上辛苦了吧,正好坐下吃席啊,哎,二位公子,也一起吧。”
“不必了七叔。”白慕寅开口拒绝,“七叔,不瞒您说,我此次来龟海镇,正是为三伯一事。我想尽早带洛公子和华公子查验扈家庄内遗骸。所以七叔,能否请人带我们到敛下三伯遗体的地方看看?”
“这又什么好急的?死人又不会坐起来跑了,况且这里面的死人连腿都没有。坐下来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去看也不迟啊。”赵人王不拘小节,说话很直。刘福生用手肘撞了撞他,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岁枯道人道:“只怕他们担心的不是死人跑了,而是别的东西,被人捷足先登。”
白慕寅皱眉,“道长这是何意?”
岁枯道人一直闭着眼,听到白慕寅的质问,只冷哼一声,没做回答。
这时,竹里馆三人中的玉亭出声道:“扈家庄内遗骸残缺不全,辨不清伤口,断然找不出线索。在下认为,没有查验的必要。”
白慕寅道:“我请来的这二位公子,一位擅拼尸接骨,一位通医药病理,他们自有办法。”说完,她转头看向身后二人。
月落影和花见怜对视一眼,道:“我们自有办法。”
“拼尸?验尸?”岁枯道人睁了眼,“你们当真是为了扈家庄一事而来?”
月落影眯眼,“道长以为,我们是为何事而来?”
岁枯道人蹙起了眉,却不再说话,又闭上了眼睛。
朱齐见众人剑拔弩张,出声缓和气氛,“哎呀,慕寅啊,这案子总归是要查的,但饭也不能不吃的啊。你看啊,你这常年在外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万一要是饿着了,累着了,你爹不得找我算账的嘛。你就听七叔的,吃了饭,再去查案。”
朱齐借口拖延三人,白慕寅无措,扭头看向月落影,月落影又扭头看向花见怜,却听花见怜慢悠悠说道:“验尸不急。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朱齐一听,赶忙吩咐下人多备几双碗筷,引着三人上桌。
月落影瞥一眼花见怜,心说这人一向手比嘴快,如果他真想当下就去验尸,仅凭这几人的一张嘴,可拦不住他。今天这么给面子,怕不是……
她凑到花见怜身边,“你是不是饿了?”
“有点。”
三人落座,正欲动筷,岁枯道人又突然开口,“你二人验尸,需要多久?”
月落影歪着脑袋想了想,心说自己也没见过扈家庄里的尸体呀,不过怎么着也得有六七百块碎尸吧,谁知道要多久啊。
她刚准备摇头,花见怜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三日。”
月落影猛地回头:你牛啊。
花见怜继续道:“足以。”
岁枯道人睁眼盯着二人看了许久,道:“朱堂主,我看此二人气度不凡,可能真有点本事,不如,今晚便让他二人一试,说不定,真能从扈家庄众人尸体上找出什么线索。”
“这……”朱齐依旧有些犹豫。
刘福生劝说道:“朱堂主,在下也觉得此事可行。依白大小姐介绍,这二位公子会拼尸接骨,就算到时找不出什么线索,也能还扈三爷一家老小一个全尸,不是吗?”
朱齐不好再推辞,只能道:“那,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带二位公子去敛着我三哥尸首的房间瞧瞧吧。”
……
……
酒足饭饱。三人准备离席,朱齐却突然起身拦住他们,“哎,慕寅啊,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二位公子也是面露乏色,不如验尸一事,等明日再说吧。”
没等白慕寅回话,花见怜一摆手,抢先说道:“没事,我们不累。烦请堂主带路。”
“这……”朱齐面露难色,回头看向席上几人,“可这宴席还未结束……”
花见怜直接打断他,“无碍,有认识路的就行。”说着,走向一旁一个正伺候着的仆役,“小兄弟,有劳带个路。”
月落影心说:果然,吃饱了就没那么给面子了。
那个仆役站在原地不敢动,惶然望向朱齐。
岁枯道人道:“难道朱堂主不愿让二位公子验尸?是怕他们发现什么吗?”
“不是,当然不是。”朱齐连声否定,“有人验尸,自然是好事。”他冲那仆役挥挥手,示意其为三人带路。
……
……
那名仆役领着三人向朱雀堂西侧走去。几人行至一座破败的院落前,离那院门还有几丈远,仆役突然停下了脚步。
白慕寅不悦,“怎么不走了?”
仆役低着头,犹豫再三,哆哆嗦嗦地说道,“白大小姐,从扈家庄带回来的东西可都在里面了,您……您几位自己进去吧,小的就不送了。”说完,将手中灯笼塞到白慕寅手中,逃也似地跑掉了。
“怂货。”白慕寅啐一声,回身对月落影说道,“我怎么觉得七叔好像不想让我们见到扈家庄内的尸体。”
“不是不想,是很不想。”月落影摸着下巴自语,“这院子里究竟有什么,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院子里一片萧条。院内立着几棵扭曲的枯木,狰狞盘曲的枝干似乎在述说那日扈家庄内的惨象。院门正对着的是一间败落的房屋,屋内一团漆黑,房屋门窗已有些损坏,窗户上有几根加固的木条,应该是近日临时修缮所为。
月落影走到房门前,正准备开门,却发现花见怜没跟上来。她回头,见那人正蹲在院门边,低头在地上看些什么。
月落影跑到花见怜身边,俯身凑上去,“看什么呢?”
花见怜伸出两根指头在地面划过,手指上粘起几粒沙土,“这里有拖拽的痕迹。”
“拖拽痕迹?拖的什么?人吗?”
“可能是那个人。”
白慕寅见二人凑在一起低声密语,又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出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二人闻言回头,一齐道:“没什么。”
“嘁,有阴谋。”白慕寅小声嘟囔一句,转身推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阴风从房内喷灌而出,风中裹挟着因常年尘封而堆积的灰尘,迎面带来一种厚重的窒息感。但这种窒息感很快就被另一股更加浓烈的气味所吞噬。那气味很奇怪,是一种类似于焦肉的味道,但隐约带着一种莫名的‘异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两口。‘异香’转瞬即逝,待‘异香’散去,充斥整个鼻腔的是一股冲击五脏的腐臭。
席卷而过的恶臭给了白慕寅当头一棒,她立马扶着门开始干呕。
“呕,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太恶心了,呕……”
“这里面可是你扈三伯一家的遗体,嘴里积点德,放尊重点儿。”月落影走上前,接过白慕寅手中灯笼,探头往房间内看了看,径直走了进去,可她只走了两步,就感觉一股森寒从黑暗中沁出,冻得她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搓起了手臂。
“嘶,怎么这么冷?”月落影自语一句,她回头看向花见怜,见他还站在门口,不由出声催促,“站那干嘛?进来啊。”
花见怜指了指一旁干呕到虚脱的白慕寅,“白大小姐身体不适,我同她在此等候,你先去把灯点上。”
听这人开始乱找托辞,月落影才想起来这大高个说他怕黑。
“合着您老真怕黑呀!”她举起手中灯笼,“有灯笼也不行?”
花见怜抿唇,没说话。
“大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上哪给你找灯去,可是你嚷嚷着要大晚来验尸的。”
花见怜依旧没说话,抬手指了指房间角落。
月落影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每个角落里都看到一盏立灯。她上前点灯,心里却在犯嘀咕:这屋子看样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只是暂时存放了几具尸体,就要费事摆一屋子灯吗?
月落影点了灯,整个屋子顿时亮堂起来,门口的花见怜也瞬间有了底气,一甩衣袖,翩翩走了进来。
“屁事多。”月落影小声啐了一句,又冲门口已经快瘫倒的白慕寅喊道,“喂,我说白大小姐,您老人家到底进不进来。”
白慕寅举起手,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挣扎回话,“就来,就来。”说完,捂着嘴,踉跄着朝屋内走去。
房间内除了四个角落的几盏灯,只剩一张破旧的书桌,以及一个窄小简陋的废弃床榻。屋内落满了灰尘,但那几件陈设上却一尘不染,像是最近才摆进来的一样。
屋内地面上平铺着一张白布,白布上堆放着扈家庄众人的残骸,残骸上也盖着一层白布。
月落影蹲下身,揭开白布一角。
“哟,烧得挺彻底。”她在嘴里小声呢喃一句,随后挥手掀了白布,白布下的残尸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残尸如山般堆积在一起。手,脚,躯干,头颅紧紧缠抱,根本分辨不出是何物,只觉得像一座巨型柴火堆。在‘柴火堆’的顶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放着一个头颅。那头颅外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黑红的焦肉,有些地方甚至能看清皮肉下的骨头。那头颅大张着嘴,虽然面目早已模糊,但脸上的惊惧却清晰可辨。
在看到‘尸山’的那一刻,白慕寅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冲到门外,“哗”一声,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吐完,白慕寅关了房门,关门之前还说了一句“太恶心了,受不了了,交给你们了”。
月落影不解,“这有什么恶心,黑不溜秋的,啥也看不清楚啊。”
她转头看向花见怜,问道:“这恶心吗?”
“恶心。”
“恶心你还看那么带劲。”月落影呛了一句,又扭头看着尸堆,搓搓手,“开工吧。”说着,便伸手准备把尸堆最上面的头颅摘下,可是花见怜却突然拦住了她,递给她一个手帕。
月落影道:“你怀疑尸体上有毒?”
花见怜道:“以防万一。”
月落影接过手帕,用手帕包住头颅,将头颅摘下。
……
……
二人忙碌了一夜。
翌日清晨,白慕寅送进来一壶茶和一盘糕点,结果正巧看到月落影举着一只手和一只脚满屋子的找主人,吓得她扔下茶壶和糕点扭头就跑。
月落影看到桌上的糕点,问花见怜:“你饿不饿?”
“有点。”
月落影拿了一块糕点递到花见怜嘴边,“那吃点?”
花见怜把糕点吃了,张嘴的时候,嘴唇无意间碰到了月落影的手指。吊嗓子般的一声“噫”阴阳怪气地从月落影牙齿缝里钻了出来。她捻着手指,在花见怜肩上蹭了半天,才又拿了一块糕点塞到了自己嘴里。
……
……
二人又忙了一整天,直到屋外鼓打三更,才终于将扈家庄内一百三十五具尸体整理出来。
月落影蹲在一旁,看着正仔细勘验尸体的花见怜,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的一截手臂。
“哎,你说这些人是被烧死的,还是被砍死的。”
花见怜没有抬头,继续验尸,随口回道:“先被人斩去头颅与四肢,后被焚尸。”
月落影凑近面前的尸体,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嘀咕:“怎么看出来的?”
“说了你也听不懂,不说也罢。”
“嘁。”
月落影啐了一声,没再干扰花见怜,自己在一旁玩了起来。
她拿起面前那具尸体的脚,前后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一脸嫌弃,“啧,你也有脚气。”
月落影将那尸体的脚放回去,又戳了戳那尸体的腰眼,“哎,哥们儿,起来聊会。喂,听到没,你那脚气该治治了。”
……
自然没人搭理她。
月落影撇撇嘴,又盯上了脚边的断臂。她握住那具尸体的手,晃了晃,“嘿,兄弟,你好啊,你叫什么?我叫月……”
话说到一半,花见怜突然出声。
“风高夜凉,屋顶太冷,二位,现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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