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乱


叶嬷嬷从元镜小世界返回玉秋仙府时,心底还泛着丝丝寒意。

        楚方寒果然是去寻花姑姑,验证某些陈年旧事的。万幸,花姑姑外出访友,让楚方寒扑了个空。而在这些小千世界之间,叶嬷嬷的人脉联系,远比楚方寒这种高高在上的仙君要多。

        这才险险赶在楚方寒寻到花姑姑之前,把她灭口了。

        把收尾的事情交给柳兰心,叶嬷嬷独自提前返回仙府。不用柳兰心再鼓动,楚方寒的怀疑和追查,已经让她不得不立刻对叶圆圆下手了。

        她立刻按照之前和柳兰心议定的计策,展开了行动。

        考虑到马上就是昆仑地脉行满一周天之际,也是叶圆圆要被仙府力量反噬的日子了。这是她们动手的最佳,甚至是唯一机会了——

        叶圆圆用自身血脉,继承了玉秋仙府的秘传后,她也因此成为了“仙府主人”。

        可惜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她到底是根基太浅,随着她不停祭炼禁制,仙府秘传的力量,已经到了她的真灵血脉无法承受的地步。开始一点点侵蚀她的根基、减损她的寿元。

        这要是一般人,早就半路夭折了。

        不过,叶决既然有办法,把她扶上仙府主人的位子,自然也有办法救她。他遍阅古籍,创出了修复血脉的极品延寿丹方:太乙还真丹。

        每次昆仑地脉行满、力量最盛之时,叶圆圆需要服下此丹,否则必定寿元大损。而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也不是这点寿元的事,而是要直接身死道消了。

        所以,这丹药,她是无论如何,必须要服用的。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动手机会了。

        叶嬷嬷拿着动过手脚、即将给叶圆圆服用的太乙还真丹,下定决心,唤来陆知一。

        陆知一一来,立刻奉上了叶嬷嬷需要的、一些能在叶圆圆的私库里找到的,含有烈毒的药材。

        叶嬷嬷接过之余,也询问了他墟冢那边的情况。

        陆知一不敢隐瞒,只能将发生在墟冢的一系列事情,如实交代。

        “竟然,是她自己,主动去找上那个人?”叶嬷嬷没料到,在她以为不会出问题的地方,居然发生了变故。

        “正是。”陆知一额头冒汗。

        叶嬷嬷注视陆知一良久,慢慢问:“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过去探查的?”

        “看着,不、不像。”陆知一勉强回答。

        “不像?”叶嬷嬷语调颇为不善。

        陆知一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嬷嬷明鉴。我尚未行动时,她就已经进入墟冢了。除非她会读我的心,否则,真的应该只是、只是,她正好乱闯过去了而已。”

        叶嬷嬷闭眼沉思。

        叶圆圆之前,也确实是满仙府的乱走。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挑衅宗门对她的软禁。而现在自己主动往墟冢过去,也应该算是自投罗网、正中下怀了。

        但叶嬷嬷却感到极其强烈的心神不宁。

        她又一次,默默地,把她和柳兰心的计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柳兰心熟悉药理,推算出了,太乙还真单中的一味辅材,天离幻血枝,是用来疏理周身灵脉、气机的药引。

        若是增加这味辅材的用量,会导致灵脉舒张,气机流失。在放大药效的同时,也会让人陷入极度虚弱。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多大坏处。

        但,这恰好,就是她们需要的、下手的机会了——

        魔息,是混沌深处生出来的,可以腐蚀周天大阵的可怖存在!它一旦出现,就会不损不减,长息无限。若是放任不管,周天大阵会被慢慢蚀透,甚至会有倾覆之危!所以三界诸天,任何地方,一旦出现魔息,都需要大能人物,出手封印。并严加看守,时时加固。

        而墟冢那里,镇压的那个人,就是昆仑派用来封印魔息的容器。

        当然,道君出手,对他亲自施加的封印,凭叶嬷嬷和柳兰心两人,想要撬动封印、逼出魔息,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不过,她们也不用真的去引动魔息。

        柳兰心恰巧知道某处外域的小千世界,有一缕魔息的气息在生成。这意味着不出百年,这里会被魔息吞噬,沦为魔域。等她处理完花姑姑那里的首尾后,就会过去。她有一种秘法,可以截取来一缕微末的魔息气息。

        只要叶圆圆处于周身灵脉开张、气机流失的状态中,柳兰心就可以利用秘法,在叶圆圆本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轻易地将这一点微末气息,送进她体内。

        然后,只要再让她和封印着魔息的人,有所接触。

        那到时候,就算是叶圆圆自己,也是解释不清楚,自己体内魔息气息的来源的。

        而届时,即使门派从她的身体,查不出魔息。谁又能保证,她不是已经被极少量的魔息入体了呢?

        反正,只要事关魔息封印,这种动辄会再引动一次门派浩劫的事情。叶圆圆无论如何,都是要被即刻镇压隔绝,再以观后效的。

        而叶嬷嬷和柳兰心的目的,也只是彻底斩断叶圆圆和外界的联系。借助宗门镇压,让她不再闹腾,安静等死而已!

        叶嬷嬷仔细想来,这整个行动中,要是门派一点点细查下来,她们唯一能被查出来的破绽,就是在丹药上动的这点小手脚了。

        当叶圆圆服过丹药,陷入虚弱,她本人必定会意识到,是丹药有问题。要是事发后,宗门来人从这里往下查,也总是有些隐患的。

        所以,柳兰心认为,想要叶圆圆本人都察觉不到,丹药上动的“小手脚”。最好的办法,是对丹药动一个更明显的手脚。

        只有用一个更大的问题,才能让人忽略掉另一个不起眼的问题。

        这个说法,叶嬷嬷也颇为认同。

        于是,当着陆知一的面,叶嬷嬷将他奉上的数种烈毒药材,药性催发,并且全数浸染到太乙还真丹中。

        不出片刻,药性纠缠。极品的丹药散发的清气,瞬间驳杂。几种烈毒交缠在一起,一时间也无法再分辨出各是什么了。

        “这是下一次,给叶圆圆服用的太乙还真丹。”叶嬷嬷递出处理好的丹药。

        “这、这,怕是……”陆知一整个人都有点发憷。

        这东西,一看就有问题啊!叶圆圆怎么会接?

        叶嬷嬷最终轻轻勾了勾嘴角。

        就是要让这丹药,一看就带着烈毒。

        到时候,叶圆圆计较的,也只会是丹药被下毒了。楚方寒过来追查,也只会专注追查她身上毒性的来源。

        “怕她不肯吃?”

        看着陆知一的冷汗,叶嬷嬷心中的紧绷反而放松不少:

        “放心,人快死的时候,只要能救命,就顾不上这么许多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太乙还真丹,她撑不住的时候,没有不吃的道理。

        “你先去稳住她。待地脉行满周天之后,她性命不保之际,你再拿出来,看着她,吃下去。”

        话已至此,陆知一不得不接了。只是接过去时,手有点抖。

        叶嬷嬷又交待他一些其他的细碎布置。

        如此,就只待地脉行满周天之时了。

        到时候,叶圆圆不得不服下这带毒的丹药。她会再安排人,去刺激叶圆圆,让她以为自己服下了致命剧毒,命不久矣。

        等她开始挣命、再一次哭喊着要找她唯一的靠山楚方寒时,叶嬷嬷将会亲自去“请”楚方寒过来。

        她会告诉楚方寒,叶圆圆现在已经不是一哭二闹,而是直接寻死觅活了。

        而楚方寒过来后,稍微一查,就会知道:这几种烈毒,只是会造成非常严重的表面伤痕,却并不会致命,也不会损伤根基。

        因为,柳兰心推算出来的这些药材,本来也就只是一个障眼法,只会让叶圆圆吃点表面苦头而已。

        然后,叶嬷嬷会再让楚方寒前往库房,细查核对。把所有仆役叫过去,让他一一询问。

        说起来,这也怪叶圆圆自己过于肆无忌惮。她不仅让一个小道童插手药房,自己也随意从里面搜刮。

        而且她不经造册就径自拿走的,还全是些凝露之类的低端材料。她是以为,自己拿些普通的材料,既可以给她添堵,又不会被真的追究责任吗?

        诚然,一些凝露、灵泉,不值得拿到台面上来分说。

        但她也不想想,自己胡乱取用库房,留下那么大一道口子。叶嬷嬷要是不利用这点来算计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浪费良机!

        楚方寒将可以通过很多手段,来反复确认到,确实是叶圆圆自己,从库房拿走了带毒的药材,给自己下的药!

        然后,所有人会支支吾吾地,让楚方寒拼凑出一个真相:

        叶圆圆,只是打算给自己下一点粗浅的毒药。然后吵嚷着叫来楚方寒,让他为她“做主”。

        到时候,再让柳兰心从旁一番劝慰。

        考虑到楚方寒现在,或许已经对他们生疑。叶嬷嬷也不求柳兰心能说服楚方寒,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性割舍掉叶圆圆了。

        但至少,为了不让叶圆圆继续胡闹,楚方寒怎么也要“表面冷淡”她一段时间。

        就算楚方寒是本着为了叶圆圆好,也要让叶圆圆“冷静”下来。不能再让她总以为,可以通过折腾自己、寻死觅活的方式,来“使唤动”他,从而一次次的自残了不是?

        如此,正好一石二鸟:

        一来,让楚方寒专注追查,这过于粗劣的下毒手段,最终对叶圆圆再冷一层;

        二来,一场下毒风波之后,就算是叶圆圆自己,也无法想到,她的虚弱,除了中毒,还会另有其他的缘故了。

        这样,即使事后,宗门再来追查,也只可能聚焦在这场不大不小的中毒上。还有谁会再注意到,那点不仔细查验,根本无法发现的、被加重了的辅材呢?

        如此,方能万全。

        叶嬷嬷再次闭上眼,一遍一遍过起了计划中的种种细节——

        只要能稍微稳住楚方寒,让他短时间内不要再干涉叶圆圆的事情。给她们足够的动手余地。

        而一旦她们得手,给叶圆圆的体内气机中,融入进了一点微末魔息的气息。

        那一道宗门指令过来,楚方寒就是再想亲自见到叶圆圆、询问原委,也绝无可能了!

        又梳理过一遍流程,将种种细节,和陆知一一一确认后。

        叶嬷嬷睁眼,迟疑褪去,只有坚决:一定要将叶圆圆,就此拿下!

        “去吧。”叶嬷嬷对陆知一道。

        陆知一背着一身冷汗,惹惹而去。

        楚方寒在元镜小世界扑了个空。然后追着花姑姑的行踪,一路索迹。最终,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下,他只是站在了花姑姑的丧礼上。

        而丧礼上的故人,也不止是他。

        还有正好在这个小千世界游历的柳兰心,听闻故人离世,也来祭奠了一番。

        更巧的是,楚方寒顺着花姑姑死前的行踪继续追查。发现她半路遇害时,正要前往去赶赴的邀约,是来自玉秋仙府内的、她的一位故交。

        当然,从花姑姑出行,接受邀请,到遭遇邪祟,不幸身亡。

        每一步,都合情合理。

        但,楚方寒却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合情合理了。

        拿着手中指向玉秋仙府的线索,楚方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先入为主、疑人偷斧?

        是玉秋仙府真的有问题,还是,他想让玉秋仙府有问题?

        楚方寒微微闭眼,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心乱了。

        他随即低笑一声:

        承认吧。其实,他的心,早就乱了。

        从阿圆转身而去那一刻起。

        楚方寒想要镇定下来,摈除杂念。

        但心中纷乱,根本抑制不住。

        数息之后,他猛地睁开微红的双眼,起身飞遁,直往玉秋仙府!

        他要去找阿圆,亲自问清楚!

        而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找到叶圆圆,和她从头到尾、开诚布公……一瞬间,楚方寒忽然觉得天宽地阔!

        他何必在这里,四处查证?

        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去问阿圆?

        而此去,只要她,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甚至不需要合理的解释。只要她,主动过来,牵起他的手,请求他,忘记他们之间所有的不快……

        ……这一刻,楚方寒终于看清楚自己。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原谅她!

        迫切地想要回到,叶圆圆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依赖的时候。

        回到他们的曾经。

        而当确认这一点,楚方寒甚至想要低笑出声。

        他大部分,想嘲笑自己的愚蠢。还有一点,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若是他不断提醒自己,叶圆圆的欺瞒和虚伪,一直保持着对叶圆圆的冷淡。或许,终于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将叶圆圆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斩除。

        但,当那一天在药房,叶圆圆拒绝了他伸过去的手。选择独自挣扎着,在他面前,拼尽所有,拖着残破的身体离去。

        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冷淡她了。

        在那一刻,他为了麻木心中的痛楚,而对她保持的距离和防备,就已经如沙砾堆积的土墙一般,被她的一个转身而去,倾摧瓦解。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底压抑的思念,就在催动他,去怜惜她、去原谅她的所有。

        可笑,他直到现在,才看懂自己的心。

        不过,应该,也还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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